第11章 情字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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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情字何解
燕荛走进房门,却见薄天神情落寞,一言不发靠坐在床头。燕荛心知薄天是为了程雪的冰冷态度所困,见薄天对程雪如此关心,心中微酸,但终究是不忍心看薄天这般模样,走上两步,柔声劝慰道:“薄大哥,你莫要着恼,荛儿见程家姊姊神色凄婉,定然是有些苦衷。”薄天听出燕荛语音有异,转过头,见她神色黯然,眼圈泛红,忍不住心中怜惜,将燕荛揽在怀中,说道:“荛儿,你这又是怎么了?”
燕荛靠在薄天肩头,低声问道:“薄大哥,若是程家姊姊和你重归于好,你会不会不要荛儿陪你了?”薄天见燕荛对自己深情痴缠,心下感动,揽住燕荛,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笑道:“我垂涎燕大小姐的美色,费尽了千辛万苦,惹得江湖上人人唾弃,才骗得她到手,怎舍得丢下?”燕荛扑哧一笑,抹去眼角泪珠,也笑道:“你这淫贼!”她见薄天笑得勉强,知道薄天仍是为程雪之事心存芥蒂,说道:“薄大哥,说不定程家姊姊有些话是不便给荛儿听,此刻她正是独处,不如你再去探视相询一番吧。”
薄天微微点头,回想从前和程雪携手而行,浪迹江湖。自己生性飞扬跳脱,遇事总要胡闹一番,程雪温婉内敛,总是站在一旁默默守候,虽不和自己一同胡闹,却也是眉眼弯弯,笑容恬淡。转念想到那日被南宫琴语用媚术治得服服帖帖,程雪却主动说自己是她的主人,无非便是担心自己失落,不惜自失尊严为自己找回颜面。
几年来程雪的种种言行涌上心头,薄天越发深信程雪对自己情深似海,但又猜不透重逢后为何如此冷淡。他知道若是此事不问个清楚,依着自己的性子,定会寝食难安。见燕荛如此贴心,捏了捏她的脸颊,爬起身走出房间,敲了敲程雪的房门,说道:“睡了没?主人要进来了!”燕荛在隔壁房中听薄天自称为主人,愈发惊疑,不禁更加暗自胡猜。薄天心知程雪看似温柔,有时却甚是执拗,索性顺着她的叫法,自称主人,教她无路可退。
隔了片刻,果听程雪嗯了一声,伴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薄天更不多言,闪身入房,伸手便去拿程雪的手腕。程雪退无可退,只得任由手腕被薄天捉住。薄天拉近程雪,低头仔细看她。见她神色憔悴,脸带泪痕,显是适才正在偷偷垂泪。薄天本来甚是不满,见到程雪如此模样,心中一酸,温言道:“好妹子,你和我说实话,你哭甚么?这一别月余,到底发生了甚么?”
程雪双手被薄天攥住,极力躲避着薄天的目光,低声道:“我……我想到南宫前辈落入了那姓付的恶贼之手,心中担忧,因此哭泣。”顿了一顿,又补上了一句“主人”。薄天哪里肯信,说道:“好啊,你现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还学会扯谎骗我了。”程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我……我……雪奴不敢,雪奴没有骗主人。”薄天心念一转,佯怒道:“你还敢顶撞我,我说你骗了就是骗了!”
程雪咬了咬嘴唇,低头道:“是,雪奴知错,请主人责罚。”薄天等得就是这句话,见骗得程雪说出来,又心痛又好笑,说道:“好啊,我这便来责罚你!”说罢,扯出了怀中的长绳,他原来的两根长绳在沂州被黄山剑派割断后,又在沿路买了两条,此刻又派出了用场。
程雪抬眼见到薄天摇晃手中的绳子,脸色骤变,薄天见她满面愁容,嘴角却不自禁的微微上扬,甚是不解。他心下一横,抖开长绳,说道:“你说吧,该如何责罚你?”程雪魂不守舍,目光低垂,呆呆跪着不动,直到薄天又问了一遍,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煞白,慢慢跪着转过身,背对薄天,将双臂背在身后,双腕交叉在腰间,低头道:“请主人将雪奴捆起来。”
薄天暗自一笑,见程雪仍和前番一般,心下稍觉好受。扯过长绳,将程雪双手捆住,他心思混乱,也无心整齐捆绑,将长绳横七竖八的捆在程雪身上,将她的两条藕臂连腰捆在一起。程雪身材纤细,被长绳一勒,更显得憔悴消瘦,楚楚动人。薄天越发怜惜,他本是要将程雪捆住,调弄她一番,逼她说出实情,此刻却哪里狠得下心。
他见程雪上身被捆住,背对自己一动不动,背影极是可怜,忍不住伸臂将程雪紧紧搂住,说道:“好妹子,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不想我吗?”程雪见薄天心神激动,只觉他的怀抱温暖如火,心中感动,再也忍不住,睫毛直颤,泪珠簌簌,在薄天耳边轻声道:“我想你。”薄天见程雪终于不再冷如冰霜,极是欣喜,说道:“那好,我再也不丢下你了,等报了仇,救出师娘,我们便终生相伴。”程雪低低的嗯了一声,更不多言。
薄天哈哈大笑,扶起程雪,见她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对着自己淡淡一笑。他心中慨然,想起自己从财主手中救出程雪时,她还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衣衫破烂,哭哭啼啼,自己也不过是个流浪江湖的少年,身无分文,孤苦无依。每日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早已情愫暗生,只不过自己从未察觉,此刻小别重逢,终于点透,他凝视着程雪消瘦的面孔,心中一动,对着程雪干裂的嘴唇吻了下去。
双唇刚要接触,程雪却似如梦初醒,奋力的挣脱薄天,连退几步,脸上又是血色全无。薄天适才还心花怒放,转眼又跌入冰窟,他瞥了眼程雪,心中极是疲惫,忍不住长叹一声,不再言语。程雪心中慌乱,本盼着薄天打骂自己一番,也好让自己心中好受,却见薄天只是闭目长叹,一时不知所措。
她咬着嘴唇全身发抖,呆立片刻,又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用双膝跪着走近几步,哭道:“天哥,你莫着恼,总之都是我不对,是我自己命苦,只求你莫要再逼问我了,总有一日我定将事情向你坦白,好不好?”说罢,已是满脸泪珠。薄天见程雪双臂还被捆绑着,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仰面哀求自己,哪里还狠得下心,只得轻叹一声,说道:“罢了!”
程雪如释重负,腰身一弓,在地上连连叩首,哭道:“多谢主人,多谢主人……”说道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后面的话都已听不出来。薄天见程雪如此模样,更是心痛,俯身扶起程雪,解开了捆着她的绳子,抱了抱她,说道:“好好好,好妹子,你别哭了,我不再逼问你便是。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日便动身下杭州,去救南宫师娘。”程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唯有连连点头。薄天心中实在烦乱不堪,又安抚了程雪几句,嘱咐她早些休息,便推门而出。
他站在客栈走廊,听到程雪还在房中啜泣,只觉又是怜惜又是焦急,转过头,只见外面夜凉如水,隐隐听到几声蝉鸣,回想适才程雪在耳边那句“我想你”,竟似亦真亦幻,心中忽喜忽忧,呆立良久,反复揣测程雪的心思,却始终不得其解。他年纪尚轻,不久前才在燕荛身上体会到了爱字之甘,转眼便又在程雪这里初尝了情字之苦。
他呆了片刻,想要推门回房,蓦地想起燕荛对自己的一番痴情,心中一暖,却又不愿让自己的思绪扰乱燕荛,便大步下楼,要了一壶酒,一碟豆,靠坐在客栈院落中的凉亭下,自斟自饮。他生性放荡不羁,遇事潇洒自如,此刻却患得患失,于这情爱一事,怎么也参不透,看不开。
燕荛却也在房中辗转难免,她虽是家破人亡,却又天不绝人,得了薄天的陪伴,本想着报了大仇之后,便更无牵挂,二人携手而行,浪迹天涯,虽是凄凉落魄,却也有说不出的潇洒。却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逢了程雪,三人关系便甚是微妙。她今夜本想和薄天同塌而眠,又可以引得他将自己捆绑起来,缠绵一番,和之前一样,可以暂时忘却烦恼和困惑,怎料又生出许多变故。
她此刻全部心思都牵在薄天一人身上,心中之乱,尤胜于薄天,想来想去,把心一横,暗自思量道:“若是薄大哥不要我,我便也学着那程家姊姊一般,叫他做主人。”想到此处,全身发软,脸上也一阵发烧,趁着房中无人,偷偷将双臂背在身后,爬起身跪在床上,双膝并拢,想象着薄天就在自己面前,躬身垂首,心中默默叫了一声主人,不由得面红耳赤,又是新奇又是羞涩,生怕薄天突然进来看到自己的模样,急忙躺回床上,心中砰砰乱跳,回味这种感觉。
怎料这一夜薄天都在亭下饮酒,未曾回到房中,燕荛亦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睡。次日一早,三人收拾了行装,继续前行。燕荛偷眼旁观,见薄天和程雪经过了昨晚一番,隔阂反倒更深,程雪虽不再自称为奴,亦不再叫薄天做主人,但神色间仍是躲躲闪闪,薄天却也不敢过于关切,二人客客气气,倒似结识不久的朋友一般,不由得甚是好奇,但又不敢开口相询,只得转转眼珠,视作不见。有了程雪在侧,自己却又不便和薄天像前日那般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总算夜晚在客栈休息之时,二人共处一室,燕荛才能和薄天亲昵一番,但终究是不如从前那般心无旁骛。
如此行了两日,已是近了杭州城,此时已近盛夏,天气闷热,三人都已又饥又乏,眼见前面官道旁有一处酒楼,薄天拉着两个少女大步进了酒楼,只见此处虽是城外村野,竟几乎座无虚席,只得寻了一个角落,叫上几个小菜,暂且休息。薄天侧目旁观,见这酒楼之中的人大都是风尘仆仆,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三五一座,各自大吹大擂,竟都是江湖中人。
薄天眉头微皱,忽地想起在金陵城中听船帮弟子所说,付苍生正遍邀天下豪杰,召开武林大会,本以为他是信口胡吹,想不到看这场面竟似是确有其事。想到付苍生下手如此狠辣,却能将一切反推到自己头上,现今更是敢召开武林大会,公然污蔑自己,着实是视自己如无物,不禁心头火起,转念却想到付苍生有如此声势地位,敢当着全天下的武林豪杰的面耍骗他们,岂止是无视自己,实是视天下群豪如无物。
薄天自幼受赵罡所教,颇有些洒脱不恭之风,常听人提起名利二字,却从不放于心上,自觉名声越大,麻烦越多,越要得利,越是辛苦。此刻见到付苍生仗着名利双高,便可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才渐渐懂得世人穷极一生所追寻的名利,原来竟有如此作用。
他猜到这些人都是付苍生邀来为了对付自己,此刻若是被人认出,自己纵是有千般机变,也是百口莫辩,思量片刻,便欲速速离开。抬眼看向燕荛,却见燕荛秀眉一颦,和自己对视了一眼,显是也猜到了杭州城郊突然出现了这许多江湖中人的缘由。燕荛拉了拉薄天衣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薄大哥,趁着这许多人在,不如我站出来为你大声申辩,将那恶贼的作为告之于众,顺便求得这些人相助,一同去杀了那恶贼!”
薄天心念一动,暗自思忖燕荛此语,反正也是素手无策,索性拼死一试。他计议已定,正要点头,却听到隔桌飘进了几句话,只听一个西北口音的汉子大刺刺的说道:“师叔,咱们这么多人大张旗鼓的来杭州,定然会给那对狗男女知晓,岂不是坏了付老前辈的计划?”薄天转过头去,见一桌旁坐了十来人,老老少少,都是面色发红,身形粗壮,似是从西北而来。他心中好奇,暗道:“怎么会是狗男女?莫非不是冲着我来的?”
正犹疑间,只见他身旁一个苍髯老者捋须一笑,低声道:“年轻后生没见识,付大侠本也没甚么计划,这才聚众于一处,商议计划。大伙儿同心协力,一齐找寻,那对狗男女本事再大,还能飞天遁地不成?”那西北汉子挠了挠头,嘟嚷道:“若是一齐寻找,何不直接下了文书,还要先将众人全都请到杭州,再又散去,岂不麻烦!”那老者瞥了一眼那汉子,忍不住哈哈一笑,却不再解释。
薄天和燕荛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不知他们所说的狗男女是谁。正猜测间,只听一个清脆少年的声音说道:“三师伯,弟子听闻是那姓薄的恶贼劫持了燕家的大小姐,付老前辈不是要为燕大小姐主持公义吗,怎么又变成了狗男女?”那老者神色尴尬,含含糊糊说道:“听闻是那燕大小姐被那淫贼所迷,不顾自家深仇,反倒与那淫贼私定了终生。”
那少年追问道:“岂有此理,燕大小姐全家都被那恶贼所杀,怎么反倒迷恋上了那恶贼?”那一桌听了这少年此问,都低低哄笑起来。之前那汉子一巴掌拍在那少年头上,呵呵笑道:“你这浑小子,不该你问的莫要乱问!”那少年转头哼道:“好啊,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便将你暗恋……”话未说完,便被那汉子一把捂住了嘴,说道:“好好好,我给你讲,我给你讲。”这一句话又是引起一阵哄笑,只听另一人说道:“九师弟,你告诉我,老三暗恋谁,我来给你讲!”
那老三忙挡住那人,揽住那少年,抬起头请示那白髯老者的意思,见那老者微微点头,这才对那少年说道:“那淫贼惯使长绳为兵刃,武功怪异,专门欺侮女子,三招两招间,便能用长绳将女子捆绑起来。偏偏那燕大小姐生性淫贱,竟愿意被那淫贼所欺侮,被灭了满门,又被劫持玷污,反倒对这淫贼越发迷恋,当真是江湖败类,惹人唾弃。”那少年听得大怒,唾了一口,说道:“岂有此理!”那苍髯老者见这少年颇有侠义之心,微微点头,神色甚是赞赏。
且不说那边西北来的一伙师兄弟自相谈论,这边薄天三人听了此言,都是当场呆住。适才燕荛还提议自曝身份,转眼间连自己也被江湖人人唾弃,和薄天成了一对狗男女。她耳听得自己被人如此诋毁,偏偏又虚中带实,自己正是愿意被薄天捆绑欺侮,莫不是真如他人所说一般,是自己生性淫贱?回想自己一路走来,当真是心乱如麻,又急又气,又羞又惊,一口气堵在胸间,几欲昏倒。
薄天见燕荛连如死灰,知是这番话着实刺激到了她,忙凑过身,轻轻搂住燕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好荛儿,莫要听那老贼胡言乱语。”他生怕燕荛再听下去更加烦恼,忙结了饭钱,和程雪一起扶着燕荛走出酒楼,转到一旁的树林间坐定。
燕荛坐在树下,抬眼看着薄天,低声道:“薄大哥,我……他们……”语无伦次,竟不知该说什么,顿了一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我不是淫贱女子!我不是江湖败类!”薄天虽是对付苍生满腔切齿之恨,却也忍不住被燕荛逗得哈哈一笑,俯身说道:“傻丫头,你是冰清玉洁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是甚么淫贱女子。那付苍生阴狠毒辣,他才是江湖败类,他的话怎可当真?”
燕荛这才心绪稍安,嗯了一声,却又哭道:“可是,可是他们都那么说我,现在整个江湖之上都说我是,这可如何是好!”薄天慨然一叹,自己放荡不羁,被人冤屈倒也算不得什么,燕荛却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如何受得了江湖上如此恶言相向。他心中怜惜,揽住燕荛的肩膀,笑道:“这又如何,反正我也是十恶不赦的淫贼,和你门当户对,倒也不亏。”燕荛抹了抹泪花,低眉一笑。过了片刻,却又侧头说道:“可是……可是荛儿真的愿意被你欺侮,这又是为何?莫非荛儿……荛儿真的是生性……生性……”
薄天掩住燕荛的嘴,连连摇头,想要安慰,却又想不出该说甚么。他欺侮燕荛和程雪之时,在心底亦是从未看轻她们,反倒觉得她们乖巧可人,越发惹人喜爱。但如何措辞,却从未想过,不禁一时语塞。眼见燕荛一双美目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焦急。却见一旁程雪走上一步,拉着燕荛的手,柔声道:“荛儿妹子,你莫要胡思乱想,男欢女爱,乃是世上最为高洁之事。世人污言秽语,何必萦绕于心?”
燕荛听了程雪这话,暗自思忖自己痴恋薄天,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旁人怎会知道此中乐趣,若能和相爱之人长相厮守,便是遭尽天下唾骂又如何?她想通了此节,心怀一畅,展颜一笑,说道:“多谢雪儿姊姊,荛儿懂了。”薄天心中惊喜,转过脸,一把捉住程雪的手腕,笑道:“好妹子,几日不见,竟能说出这般言语,当真是令人刮目。”
程雪脸色微微泛红,低头说道:“这话是南宫前辈教我的。”薄天微微一怔,随即便猜想为何南宫琴语会对程雪说出这番话。多半便是南宫琴语看到程雪也为此事所困,这才出言安抚,足见程雪对自己的情意。他想到得意处,不禁心中怦然一动,转过头去看程雪的眼眸。怎知程雪竟似看穿了薄天的心思,侧目躲开了他的目光,默默抽回被他握着的手腕,低声说道:“南宫前辈还在杭州城中受苦,我们还是快些想办法先救她脱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