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琴语如是
　　
　　燕荛见她神色有异，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姊姊，你怎么了？”那叫程雪的姑娘顿了一顿，说道：“多谢诸位侠义堂的同道，诸位古道热肠，小女子若是一直隐瞒，实在愧疚于心。刚才那人是我的……我的同伴，他生性跳脱，适才不过是在和小女子玩闹……”燕荛噫了一声，强行忍住了接下来的话，心想：“怎么会有如此玩闹的，折磨人到哭！若是有人和我这样玩闹……”想到此处，忽然回想起刚才双手被那少年反剪在身后的感觉，不禁脸上一阵发烧。
　　那边老五吕亮却已忍不住，说道：“岂有此理！哪里有这么和同伴玩闹的……”杨琉察言观色，见这程雪脸色羞赧，虽不明所以，但知道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连忙喝住吕亮，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们冒昧打扰了，希望姑娘莫怪。”那程雪连连摇头，说道：“各位侠义心肠，小女子十分钦佩，哪里敢怪于各位。”
　　
　　杨琉微微一笑，心道：“这程姑娘温柔贤淑，竟然和那儇薄少年是同伴，倒是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程姑娘，在下有一事不解，想请问姑娘。”程雪衽礼道：“杨大侠但问无妨，小女子知无不言。”杨琉说道：“不敢，在下见姑娘温言礼行，那位少年和姑娘是同伴，想来也绝非奸邪一类。付老前辈乃是武林泰山北斗，久闻他的公子付克明先生也是当世大儒，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你那位同伴，竟然去大闹婚宴，还当众羞辱黄山剑派的掌门柳姑娘。杨某十分不解，恳请姑娘告知。”
　　程雪一怔，神色甚是为难，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忽听头顶树上一阵大笑，那少年竟然飘然而落，无人知道他是何时返回，溜到这树上的。侠义堂弟子无不大惊，要知这大师哥杨琉早已深得堂主真传，武功修为实为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竟然也没发觉这少年。那少年大笑两声，迎上几步，抱拳道：“久仰侠义堂杨大侠盛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弟姓薄，单名一个天，无门无派，行为乖张，诸位莫怪。”
　　
　　杨琉见这少年无甚敌意，放松下来，笑道：“好说好说，薄兄弟轻功令人大开眼界，为人又潇洒自如，令人钦佩。”那薄天说道：“刚才听到杨大侠所问，我这妹子也不好回答，不如我来说好了。”说罢，也不等别人说话，开口续道：“这付苍生道貌岸然，绝不是你们所看到的武林前辈，那付克明更是一身邪功，小弟本想当众对柳掌门出手，逼那付克明露出本事，谁知此人如此隐忍，竟然任由未婚妻当众被辱，城府实是深不可测。小弟特来嘱咐诸位，希望诸位回到蓬莱阁上报燕前辈，劝他小心提防，千万莫要被小人暗算。”
　　
　　杨琉虽见他说得诚恳，但付苍生和付克明誉满天下，实在难以相信，勉强道谢应允。这边燕荛却怒道：“呸！我爹爹是什么人，用得着你来提醒！付老前辈一世侠名，谁是小人还说不定呢！”薄天侧目一笑，只笑得燕荛心中一颤，内心深处隐隐盼着他来和自己动手。但薄天随即转过脸去，对杨琉道了一声告辞，拉着程雪飘然而去。众人看着两人背影走远，吕亮忍不住问道：“大师哥，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杨琉沉吟片刻，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待回蓬莱，请师父定夺便是。”
　　
　　且不说侠义堂众人一路北上，直至蓬莱阁。却说这薄天拉着程雪走进树林，薄天回头一看，见侠义堂众人都已走得不见踪影，这才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谁是你的同伴啊？”程雪脸色骤变，咬着下唇，扑地跪倒在地，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轻声道：“雪奴知错了，请主人责罚。”薄天低头看去，眼前这白衣少女腰身纤细，双腿并拢，跪在地上，上半身微微前倾，低头看不见她的脸色，只有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薄天心中得意，笑道：“你且自己说说，这次该如何责罚你？”程雪微微抬起上身，将自己的双手背在身后，小声说道：“请主人将雪奴捆起来。”
　　薄天笑嘻嘻的伸手入怀，正要取出长绳，忽听身后一片脚步声，脸色微变，急忙拉起程雪，护在身后。转头一看，只见树丛后转出十几个人，当头一个，头戴纶巾，手执折扇，正是那被踢下马的付先生付克明。付克明冷冷的说道：“终于追上你了，好小子，当日你可是威风得紧啊！”薄天嘻嘻一笑，说道：“哪里哪里，全靠付先生成全。”付克明哼了一声，折扇一挥，这十几个大汉各执刀剑，将薄天和程雪团团围住。付克明踏上一步，说道：“小兄弟，你若是告诉我是何人指使你的，我也不来为难你，怎么样？”
　　
　　薄天环顾四周，见这些大汉身形魁梧，眼眸中光华闪烁，显然是内外兼修，个个是高手。便道：“好，你先让我妹子走，我就告诉你。”付克明冷冷一笑，说道：“放了她走，你没了顾虑，谁能拦得住你？小兄弟，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又何必……”话音未落，薄天迎头就是一拳，付克明侧身要躲，那薄天却只是虚晃一招，转身抱起程雪，双足一点，飘然而起。哪知付克明早有准备，只见树上跃下四个人，手中各执一角，拉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薄天身在半空，怀中又抱着一人，已经无法再应变，正绝望间，却见一柄长剑从一旁横伸而出，挑开了这张网，接着跳出一个身影，和一众大汉斗在一起。
　　薄天得了这一挑的援手，松了口气，闪在一边，凝神观看。只见相救之人背影窈窕，长发垂腰，是个女子。这女子一身青衫，身法灵动，手中长剑飘如瑞雪，舞若梨花，薄天浪荡江湖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飘逸绝伦的招数。这些大汉都武功都不低，却转眼被这女子连刺伤数人，付克明见势不对，一招手，带着众人离去。
　　
　　那女子也不追赶，长剑入鞘，转过身来，向薄天和程雪上下打量。程雪抬眼看去，见这女子眸似秋水，唇如点绛，相貌极美。冷峻间带着三分妖娆，腮边眉角，依稀可见岁月的痕迹。双目盈盈，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凄凉。程雪对着这目光，只觉得心中一酸，忍不住莫名就要落下泪来。却见身边的薄天突然拜倒在地，程雪不敢多想，下意识就跟着薄天跪倒，只听薄天朗声说道：“弟子薄天，见过师娘。”
　　那女子涩然一笑，问道：“他去很久了吧？”语音如人，也是美到了极点。薄天又拜了一拜，站起身道：“恩师在六年前就仙去了。”程雪跟着站起身子，只见那绝色美女微微仰头，目泛泪光。过了片刻，才幽幽一声轻叹，说道：“罢了，倒也了却一桩心事。”顿了顿，转头看向薄天，月眉浅弯，微笑道：“你倒是聪明，竟然能猜到是我。”薄天笑道：“南宫一梦醉千年，方知红尘有琴语。江湖上怎会有第二个人有师娘这般武功和容貌。”

　　程雪听了这两句江湖流传已久的诗句才知道，原来眼前这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女——南宫琴语。久闻这南宫琴语至今已年过三十，但依旧貌若天仙，却也冷如冰霜，从不对男子假以辞色，谁知道薄天竟叫她师娘。这程雪一张标致的瓜子脸，细眉秀目，朱唇贝齿，相貌其实甚美，又正值青春年少，她也向来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从前听人说起南宫琴语是天下第一美女，心中还有几分不服气，直到此刻见识到了南宫琴语的真面目，才心服口服。
　　南宫琴语笑了笑，说道：“前尘如烟，何必再用旧日称呼，你叫我一声南宫前辈便是了。”薄天嘻嘻一笑，说道：“姐姐这么年轻，若不是顾忌到姐姐是前辈高人，我恨不得叫你一声妹子了。”南宫琴语冷冷的瞪了薄天一眼，说道：“师父的本领不知学会了多少，这油嘴滑舌倒是学了个十足。”薄天笑道：“哪里哪里，都是自学的。”南宫琴语微微一笑，说道：“来，我看看你学会了你师父多少能耐！”薄天心中大喜，抽出了怀中的长绳，摆了个架势。
　　
　　程雪看到这根长绳，心中怦怦直跳，百感交集。她自幼贫苦，早在十岁那年就被卖给了大户财主做丫鬟，每日受尽了欺侮轻慢，直到十三岁那年被财主的侄儿看中，险些被侮辱，幸亏被薄天路过救下。自此二人相依为命，这几年来随着薄天流浪江湖，已经被他这套以长绳为兵刃的诡异武功制伏了无数次，起初还奋起反抗，但每次抗争到最后，都是被薄天用长绳结结实实的绑住，双手，双臂，双腿，双脚无一幸免，有时胯下还被勒住，越是拼命挣扎，绳子就收得越紧。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师父，这套武功似乎也是和师父学的。她身世可怜，早已形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加上心中对这风流潇洒的少年早已情苗深种，到了后来，便索性不再反抗，每次薄天有调教她的念头，便直接跪倒在地，任由薄天绑住自己，自认为奴。看薄天满足却又迷恋的模样，她心中其实也甚是欣喜得意。
　　程雪看看薄天跃跃欲试的样子，又看看南宫琴语冷艳绝伦的容貌，心中既担心薄天的武功被南宫琴语破去，又怕南宫琴语这绝代佳人被薄天制伏。此刻少女心思，竟然担心起薄天制伏南宫琴语后自己不能专美于前。一颗心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薄天却哪里知晓身边这纯情少女的心思，心中只想着如何捆住这天下第一美女。一抖长绳，纵身抢上。南宫琴语素手翻转，衣袖飘飘，在绳子转出的圈里几进几出，如戏蝶穿花，翩翩起舞。薄天心里甚是焦急，自从和先师学会了这套专门对付女子的长绳武功，出道来从未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几次抖出了圈子想缠绕南宫琴语的手腕，都被她机敏的躲了开去。薄天心念电转，接连使出同样的两招，都被南宫琴语闪开，接着手腕一抖，又第三次使出同样的招式，他料定南宫琴语以为他定会中途变招，索性使到底，南宫琴语果然中计，长绳一绕，终于缠住了她的右腕。
　　南宫琴语心中一凉，她知道这套武功的难处全在第一式，若是被绳子缠住了手腕，接下来无论如何闪转，都逃不出之后的连招。果然，这薄天把这套连招学得炉火纯青，长绳紧紧绕在她的右腕，借势一转，将她右臂拉到了身后，接着缠上左臂，一招一式下来，这天下第一美女也和那些其他女子一样，双手被反绑在腰间，全身上下都被长绳紧紧捆住，摔倒在地。
　　
　　
　　薄天心中大是得意，同时也是无比兴奋。南宫琴语穿着一身青色长裙，此刻双臂在腰间反剪，从胸前到脚踝都被一道道绳网紧紧捆住，勾勒出无限美好的身段，成熟女子的身材远远胜过程雪那种青涩的小姑娘。薄天迎上一步，想去看看那绝色容颜此刻的神情。哪知只向她看了一眼，就被她的目光吸引住了。这南宫琴语一改之前的冷艳，此时面泛桃花，双颊如火，一双美目里尽是妖艳，看得薄天失魂落魄，情不自禁的一步步走近。那南宫琴语舔了舔嘴唇，眼波流动，冲着薄天妩媚一笑。薄天气血上涌，只觉得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的说道：“快解开她，快解开她！”
　　薄天下意识的俯下身解开了南宫琴语身上的一个个绳结。解到一半时，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抬头又看到了南宫琴语的目光，南宫依旧媚笑着看着他，薄天心中微弱的疑虑又消解无踪，解开了南宫琴语身上的绳子。再抬头看，南宫琴语轻松跃起，脸色却又回到了之前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你师父没教过你怎么对付媚术么？”薄天这才意识到刚才竟然中了这绝代美女的媚惑邪法，别说适才是南宫琴语要求自己解开她，就是要求他自尽，只怕也不是不能。一时间，心中又羞惭又惊惧，还带着一种惆怅之感，呆在原地，想像十年前的江湖，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都败给了南宫琴语这邪魅一笑。
　　
　　程雪见薄天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不忍，走上几步，轻轻拉住薄天的手。薄天只觉手心里多了一种温软的感觉，侧目一看，见程雪眉头微蹙，正凝视着自己，目光温柔如水，满是关切。这才觉得心情渐渐平缓，心中感激，将程雪搂在怀中。转过头，见南宫琴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和程雪，说道：“怎么样，还敢不敢对你南宫姐姐存着非分之想？”薄天连连摇头，笑道：“姐姐饶命，弟子再也不敢了。”南宫琴语淡然一笑，对程雪说道：“小姑娘，你过来。”
　　程雪扭捏不前，转头看向薄天，等着他同意。见薄天微微点头，这才走上几步，衽礼道：“小女子程雪，见过南宫前辈。”南宫琴语温言笑道：“不必多礼，你是他的师妹吗？”程雪摇了摇头，柔声道：“小女子是……是他的……”突然满脸通红，咬了咬牙，续道：“他是小女子的主人。”这一句声若细蚊，几不可闻。薄天听得大喜，只觉之前失去的颜面找回了一些。南宫琴语看着程雪的模样，轻轻叹道：“好痴情的丫头。”瞪了薄天一眼，说道：“你，过来！”薄天嘻嘻一笑，走上两步，说道：“姐姐有何吩咐？”

　　南宫琴语秀眉微颦，说道：“你这小子自作聪明，把那姓付的老贼的面目泄漏给了侠义堂，人家不领你的情，却又被姓付的小贼听个正着。侠义堂在明，贼子在暗，你这不是害了侠义堂？”薄天听得一头冷汗，这才意识回过神来，忙道：“那我这就去提醒杨大侠。”
　　南宫琴语鄙夷的看着薄天，不屑的道：“我本看你这小子挺机灵，哪知却傻到了家。空口无凭，你叫那杨琉如何信你？”薄天微微一怔，说道：“好，弟子轻功快，先去侠义堂暗中相助，烦劳姐姐带着雪儿也向蓬莱阁接应我，弟子但有一口气在，定会协助姐姐报仇雪恨。”南宫琴语睫毛闪动，黯然叹道：“报了仇又能怎样？”
　　薄天不敢多说，搂了搂程雪，向南宫琴语拜别，转身向东，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