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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南门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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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门雨梦   |   ✉ 发送消息   |   11865字  |   免费   |   2021-10-02 00:39:37
没有福利的章节我都会免费的。虽然其实写剧情和战斗类也很累人,不如说其实是更加的费心力的。
但我知道大家想看什么,所以并不勉强购买。因此没有福利的章节我都会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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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姐你看,这就是我们空桑派新栽的药田。”
天晴云淡,空气清新。
年方二七的吕萍,指着前方不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药田,不由兴奋地小跑几步,橙色的华服在跑动中变得有些凌乱,她却也毫不在意,笑盈盈地看着身后的人儿。

只见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正静静地望着她。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高高的发髻,一袭纯白的连衣裙轻柔地笼罩在那白皙的娇柔身段上。微风轻轻摆动着点缀在袖口和裙摆上的蕾丝花边,拂过垂落在粉嫩香肩上的发丝,却显得少女越发地惹人生怜。

“快来呀,你看这药材长得多好~”吕萍不由跳了一跳催促着。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很荒芜呢。看来萍妹这两年很是辛劳呀。”少女不急不缓地将一缕被吹乱的发丝撩过耳后,交叠着腹前的小手,一边缓缓跟上,一边平静地观赏着。

“当初这一片可是人迹罕至的荒地,怪木丛生,时常还有毒虫野兽出没。偌大个空桑派居然没人敢踏足,还是我带着一群胆子大的新人一起——”
吕萍一听这话,便有些自豪地回忆起来,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奋斗史。

她确实很有作为,并且也很有胆识。
经常冒着风险亲自品尝鉴定医书中尚未收纳记载的药草,测试其效用和毒性。
为了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实验药田,以利后续修行,她没有丝毫犹豫便带着针匣,行囊和工具以及少数同道上了这片无人踏足的荒山。

率直认真,笃定执着,雄心勃勃并且敢想敢做。出身平民却能够在14岁就成为空桑派的三阶长老,吕萍几乎全靠着这份坚韧与胆识。
这位看似活泼的少女,绝没那么简单。

同为十四岁的云静默默地想着。
可这倒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漂泊四方的她,至今也未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在空桑派暂住的数日,让她偶然结识了这位最年轻的长老。至于为什么吕萍和她走的这么近,全凭着自己的某位祖先曾是百花谷的一位大人物,以至于现在云静的脑子里,还存有大抵能超过大部分空桑派弟子的医学药理知识。不然醉心于研究医学和毒术的吕萍,哪里有功夫理她这个身体弱不禁风,歇得最多又做得最少的女门客呢。

不过,能够结识这样一位性情直率又勤恳好学的妹妹,她还是感到愉快的。
阳光对云静来说,终究还是有些令人不适。缓缓走到一处绿荫之下,散发着绢丝光泽的椴木上种植着一排排灵芝。
手指轻轻抚过一只生长成熟的紫芝,同心旋转的紫色菌盖上纹着一圈圈细密繁复的白色花纹。
“我最近调试了新的培育方法,改良了一下栽种的木材和湿度,云姐感觉怎么样?”吕萍看到云静一言不发,倒也并不生气,一并跟了进去问道。
“生长的不错,然而此地火性过旺,紫芝属木性,遇火则燃。因而紫芝中所含之灵力,会被平白消耗许多呢。”云静收回小手淡笑着。
“咿?明明这附近没有放置什么火引子呀?”
“我猜你大概是为了驱逐山上的妖兽,在药田四周布置了不少【雾灯】吧。”
“啊!”吕萍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失算了。我说怎么最近炼出的丹药效果变弱了许多……可是撤掉灯的话又担心妖兽偷吃药苗,怎么办呢?”
“武当陈道长所创八卦驱魔阵,萍妹如果不嫌弃倒也可以采用。”
自妖兽肆虐以来,各门派都为了保护各自视力范围内的官府,商贾和民众而劳心费力。武当派则以八卦阵为基础,创设足以迷惑和困住妖兽,使其不得迈入人类聚居地的驱魔阵,从而率先达成了保境安民的目标。
但武当也并未将此法独享,而是不以任何代价分享给了其他帮派,时常也为各派所称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派也研发出了各自的驱逐妖兽的手段。
比如【雾灯】便是空桑派所创,使用焚烧的毒草作为吊灯燃料,散发出有毒气雾,将妖兽逼迫而走。这种毒雾也十分巧妙,对人类没有什么影响,只会伤害妖兽。
但焚烧本身产生了火属性,在五行上就耗掉了诸多木属性药材中的灵力。
“可是,武当派也是修炼纯阳(火)真气的吧?”吕萍疑惑地睁大眼睛。
云静听了不由莞尔一笑。
“萍妹,八卦阵使用的只是混元真气呀。”
“啊,这样子……果然对南方的诸多门派还不甚了解……”
吕萍俏脸一红,低下了头。“还是云姐厉害呢,懂得好多。”
“萍妹终日沉心钻研,自然对外界不甚知晓。我只是居无定所漂泊四方罢了,终究是一无所成的。”
看到吕萍眼神中的不甘和某种执念,云静也只是不动声色,继续淡淡地微笑着,抚弄着一旁稚嫩的药草。
“不!不要这么说!”
原本只是云静驾轻就熟的自谦客套,却莫名地让吕萍激动了起来。
以至于云静都被吓了一跳,不由松开了手中轻轻把玩的含羞草,眨了眨望着吕萍的水柔双眸。

“云姐一定会很优秀的,一定会成为这个江湖中最顶尖的女性!”
吕萍小手握拳,无比认真地望着云静,颇为激动地喊道。
随后……她却又忽然脸蛋一红,扭扭捏捏地低下头嘟囔着,
“然,然后……我是第二……”

“……”
“噗嗤。”
“云姐笑什么嘛!”
“萍妹,你真可爱。”
“唔姆……我是认真的……”
“哎。”云静轻叹一声,“最顶尖什么的,对我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呀。”
“诶。”吕萍怔住,不解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为什么嘛……”云静犹豫了少许,随即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笑。
“大概只是我天生就是一个没有抱负的废人吧w”
“云姐又这么说……”
“抱歉~”望着嘟起小嘴唇的吕萍,云静抱歉地吐了吐舌头,“不过,我也有我想追求的东西就是啦。”
“嗯?是什么呢?”
“嗯……”云静正斟酌着怎么回答,却正巧一缕阳光透着绿荫的缝隙照射下来。她不由伸出手轻轻遮住额头,任由阳光在眉毛之间劈下,仿佛劈开一道美丽的伤痕。
感受着透入眼帘的阵阵刺痛和随之而来的轻微晕沉,心底却又一次泛起奇妙的涟漪。
她轻轻地弯起嘴角。
“大概是我一直以来惧怕着,却又憧憬着的东西吧。”

啪啦。
一只茶杯忽然从手边滚落,摔碎。
碎裂的声音,打断了吕萍的回忆。
她不由放下手帕下意识去捡,却又因为一时惊慌而扎破了手。
“嘶。”
吕萍缩回手,不由为自己的丑态咂舌。一向精明干练的她,现在竟也变得笨手笨脚了。
自从作为南门正阳的续弦嫁进来以后,她就几乎很少有亲自操刀做事的机会了。
因为要保持家族夫人的身份,她的行踪处处受限,少有出门,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也不允许她亲力亲为,即便是调制药物也有专门的药童负责,她只负责从旁指导即可。
“……呼。”
不能像是以前那样背着工具和药包跑来跑去,连处理伤口都不方便,她也不愿意叫来丫鬟添乱——她们肯定会为此小题大做好一番的。
索性将手指含在嘴里吸着,吕萍不由长吁一声。

空桑派的长老,下一届药王的候选人。
这一切的名望,前途,对她来说,早已付诸东流了。
——从她决定嫁入南门家族的那一刻开始。

有些人认为她是贪恋南门家族的地位和财富。
——可是身为空桑派长老的她又何曾缺过这些。
也有人猜想,她是空桑派为了与南门家族交好的牺牲品。
然而只有吕萍自己知道,那天她迈出这一步的心情。

用手帕包好伤口,再找来扫帚,将摔碎的茶碗清理干净。这段时间是她少有的可以安静独处的时间,不用被那些跟屁虫一样的丫鬟们打扰。
——她本就不适应也不喜欢这种贵妇人的生活。
真怀念那片试验田啊。怀念那段可以埋头沉迷于自己的研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顾虑,不受这个名为江湖的名利场所约束的时光。
可是啊。
吕萍又一次环视这清冷的房间。这里曾经的主人早已不在。
她仿若迷踪一般,从这个家族中,消失了。
可是吕萍却对此一无所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年又经历了什么,她究竟,去了哪里。
即便是为此决然抛弃一切的吕萍,至今为止也一无所获。
“没有你在的药田,哪里还有我留恋的意义。”
她又轻叹一声。
呵。
距她和她相识至今,已过去十七年了。如今已三十一岁的她,似乎也像当初的那个人一样,竟也喜欢有事没事就叹气了。
或许这是她这些年来,唯一一次成功地离那个人近了一步。

“娘?”
一声稚嫩的呼唤从门外传来。
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摔碎茶碗的吕萍闻声抬起头,一向锐利的眼神随即柔和了下来: “是晴儿啊。”
“女儿给娘请安。”
一个颇为幼小的身影端端正正地走进房间,在吕萍身前乖乖跪了下来。
“起来吧。平时不必这么多礼。”吕萍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阴郁的心情也在懂事认真的女儿面前散去了许多。
“您又一个人来大娘的房间了。”
女孩缓缓起身,抬起俊俏可爱的脸庞。
稚嫩的小脸和精致小巧的五官显露出女孩仍处在十分幼小的年龄,那可爱到令人想捏的小鼻尖下面,是微微抿起的水润小嘴,微微板起的小脸显露着幼小女孩特有的可爱魅力。
但是女孩那远黛细眉之下一双翦水秋瞳竟微微上挑着眼角,流转的眼波扫过地上的茶碗碎片,随即便瞥向了身后的两名侍女。
——你们是看不见吗?
那与年龄不符的凌厉眼神仿佛能贯穿人的心脏,竟吓得两个远比她大了好几岁的侍女脊柱发麻,连忙跪下身子收拾了起来。
真是好一双丹凤眼,尽管女孩的表情搭配幼稚小巧的五官仍显出让人忍俊不禁的可爱,但是眉宇之间的锐利却已隐隐透出女孩与生俱来般的威严。

无视了两名慌忙收拾的侍女,女孩端正乖巧地来到吕萍身边,伸出一双雪白的小手,捧起吕萍被划伤的手指,解开上面的手帕,端详了片刻之后,便从随身的小荷包中拿出外伤药和纱布,仔仔细细地处理起来。
“行了行了,一点小伤。”吕萍宠溺又无奈地笑着,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涂抹好了伤药,再认真包扎好,最后还力道适中地打了个漂亮的小结固定。
“娘,还请您不要再做这些下人该做的事情了。”女孩轻轻放开手,语气中有些无奈。

“……有些事情你还不懂。”吕萍垂下眼帘,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
“您还是放不下大娘吗。”尚且十分年幼的女孩眨着美丽的双眸,锐利的目光仿佛刺入吕萍的内心,“女儿不知您为何如此在意大娘,您和她之间究竟……”
女孩说到这忽然住口,俯下身去,“对不起,母亲。女儿僭越了。”
“嗯。下次不要再问这种事了。”

吕萍虽然板起脸来,但心里却也暗叹女儿成熟的过早。虽然她自己也是很早就从家族独立闯荡,但至少十几岁时还保留着少女的天真,可女儿如此小小年纪就已学会老成事故,即便是一向对女儿教导严格的吕萍,也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看了一眼还俯着身子的女儿,吕萍叹了口气。
“好了起来吧。特意寻我寻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是。华山派的林掌门写信,说近日上门拜访。父亲命我和您说一声。”
之所以吕萍的丈夫南门正阳没来亲自告诉她,是因为这对夫妻已经打了五、六年的冷战,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相互之间绝不说一句话。
“知道了。林宇霆那个武痴,只怕又来和你父亲切磋剑术吧。”吕萍不甚在意地站起来,又环顾了一眼这个房间。
淡雅的装饰和陈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因为采光度的不足,房间显得颇为阴暗而清冷。
只要步入这里,复杂的情绪就会在吕萍的心头慢慢缠绕,挥之不去。
那时一头扎入研究中的自己,何时想过在身后静静地微笑着的她,是怎样的心境?
她们分开之后的这些年,她又是以怎样的心境度过?

阳光之下枝繁叶茂的药田。
小跑着踏过廊前的脚步。
她的呼唤,她的轻语。

回首时,她就在那里淡淡微笑。

皑皑白雪之间,她倒在血泊中面色苍白,她在一旁泣不成声。
她轻轻抬起无力的手拂过她额前的发丝,向她绽放着绝美的笑颜。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再度回首,她已不会再在那里出现。

她不在的两年,她一头钻进研究,试图冲散内心的阴霾。
可怎奈任何的功成名就,都代替不了她在她心头的位置。

直到……
她们阴差阳错地再次相见。
本该已死的她,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这个江湖。
不仅如此,还早已嫁做了他人的新娘。
她不能自已。不由千里迢迢追到她的面前质问。
而她却说,她不记得她们何曾相见……

“……”
吕萍缓缓闭上眼睛。
她是多么的尊敬着,依赖着,却又憎恨着这个人啊。
真是……只要来到这里,那些不好的回忆就会一段一段地涌进来。
仿佛一团乱麻,让人不能平静,却又无法割舍。
“娘?”
“我没事。”
“……”
女儿似乎多少看出了吕萍的心思,先是无奈地轻轻扬起嘴角,随即又转而看向一旁的两名侍女。
虽然女孩的身体还十分幼小,但上挑的眼角中向上扫去的目光却不怒自威。
“你们去镇上找个匠人,让他务必把这个茶碗补好。我要在下周前看到它完好无损地回到这里。记住了,这可是长夫人的东西。”
“是,二小姐。”两位侍女被她吓得不敢抬头。

(不是“大娘”而是“长夫人”啊,也就是说,并不是出于是她的大娘而在意,而是家族中的长夫人就应该被尊重……吗。她是什么时候学会这套的啊。)
板着脸的吕萍却在心里叹气。
这个女儿还真是很像自己,就是有点像过头了。
(云姐啊。若是你的女儿能和她中和一下就好了。只可惜,那孩子并不怎么像你,反而……)
吕萍紧紧蹙眉,想到那阴冷的小房间中,那个曾在她手中备受折磨的女孩,心头浮起阵阵难以回避的自责。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家族的环境太过不正常,不正常到了两个女儿都被迫早熟,变得老成起来。

不同的是,她自己的亲女儿显然更积极更有上进心,对家族中的各种事务也有主动担当的态度,小小年纪就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而长女雨梦则要消极得多,比云静还要悲观的处事态度让吕萍颇为恼火,虽然这其中有身为继母的她不小的责任,但每每想到她那仿佛看穿他人内心的眼神,和那表面温顺,实则阴阳怪气的讥讽,吕萍就感到愤懑不已。
对比雨梦的母亲,云静也同样可以看穿她的想法,却只是在身后微笑着支持她。

(可是,毕竟是因为自己先主动伤害她的吧……)
无法说服自己的愧疚感,吕萍不由感到恼火起来,装饰着金色长指甲的玉手慢慢握起。
(……别怪我下手无情。你负我这些年,一次又一次说走就走,而我竟傻傻的为你沉沦了近二十年。你们谁又理解我的感受?!)
(既然你如此我行我素,那我也索性就用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来挖出你向我隐瞒的一切好了。)
她又一次仿佛下定了决心,将心头一次次重新聚集起的愧疚捏碎,这才让情绪平复了几分。

(……说来,那孩子自从去了璇女峰之后,也有好些日子没回家里了……嗯?)
少许冷静下来的吕萍,忽然间想了什么。

“雨晴。”她出声唤住身旁的女儿。
“是,母亲?”相比较平时亲昵的“晴儿”,这样略显严肃的称呼显然意味着母亲有事。
尚且年幼却异常老成的二小姐——南门雨晴正色回道。
“前不久,你在璇女派修行的姐姐是不是受人之邀下山?”
“……是的,”雨晴略一回想便答复道,“女儿记得,是华山派的林大小姐邀请长姐下山历练,时至今日已过去近一个月了。”
“那林宇霆说近日要拜访……难不成……”
吕萍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们去了什么地方?”
“林大小姐带长姐去了泉州,据说那里有魔教出没……”
“哼,明明正好路过这江陵,却也不顺便回家拜访。”吕萍冷笑。
“长姐……或许只是行得匆忙。”雨晴的双瞳偷偷看向别处。
“你就别替她说好话了,她有多讨厌我我又不是不知道。”吕萍抱着双臂,冷哼一声,“希望是我多想了吧,毕竟如果是祸事,南门正阳那厮应该比相隔泉州更远的华山派更早知晓才对。”
“……”自己父亲被母亲这么说,雨晴不由心情复杂。

“好了,既然你没什么事,那就陪我到后花园走走。”
“是。”
“哦,对了。”吕萍想起了什么,看向南门雨晴,严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无奈的笑,“你在她面前,还是用姐姐称呼她吧。”
“……女儿明白。”雨晴先是沉默片刻,随后沉声答道。
吕萍在南门雨晴的陪同下,刚向外走出长夫人的房间,关好门,挂好锁,便看到一位跑腿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院子。
“夫,夫人!”
“怎么了,慢点说。”
“老爷让小的唤您到前厅。说,说华山派林宇霆前来拜访,说有要事相告——”
“这么快?!”吕萍睁大双眸,心头的不详又一次浮现上来。
——不会吧。
吕萍不由暗暗咬牙。
(南门正阳……过去你对结发妻子不管不顾,现在连你亲生女儿也不在乎了吗。)


“贤弟。”
“……原来是林兄,请。”
面对没给自己多时准备,就一口气赶上门来的林宇霆,衡山派七绝剑之首,副掌门,南门家族的一家之长——南门正阳,此时表情实在是阴晴不定。
他知道林宇霆来此的目的,敏锐如他也多半猜出了林宇霆要说什么,但难就难在如何应对。
若不是诸多头衔带来的责任沉沉地压在他的头上,这会他真想找个没人知道的深山密林躲起来。
但躲终究是躲不过的,因此南门正阳也只能抱着半丝侥幸心理见招拆招,把林宇霆迎入前厅,顺便叫人把跟他冷脸对峙了多年的继夫人请来。
“林兄,请用茶。”
心里有鬼,南门正阳自然也只能用各种客套拖延时间。
“不必了。”林宇霆摆了摆手,坐都没顾得上坐。“此番事情紧急,难不成贤弟竟一点不知?”
“呃,这……”南门正阳迟疑着发出一声气音。
急性子的林宇霆当然等不了那么多,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家月儿找雨梦侄女下山游历,两个孩子自告奋勇前去挑战魔教,不幸正遇黑蝴蝶,二人不敌已落入魔掌。铸剑山庄已向各派发去请函求救,难道贤弟不曾收到?”
“啊,是啊。小弟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南门正阳支支吾吾,脸上浮现出一丝因过度紧张而不自然的笑。
“不该啊。连相隔数千里的华山都收到了?”林宇霆一怔,“难不成是魔教派人拦截了信使?”
“是,是啊!应该是这样才对……”
一向温和的南门正阳竟激动的声线都变了,连连附和。
——他本就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也不是一个可以将心头的愧疚感一笑而过的人。

林宇霆看向南门正阳,一双豹环眼渐渐眯起,正阳见之反而更加紧张,以至于浑身隐隐地打起了寒战。
“林兄,那现在……”
“贤弟,你果真是毫不知情吗?”
“……”
正阳浑身一冷。随即,本不逊于林宇霆的武艺让他立刻注意到对方那缓缓握住剑柄的右手。
杀气在小小的前厅蔓延开来。
林宇霆,正蓄积着一路赶来时的愤怒。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南门正阳都有将对方应付了事的信心,但唯独对林宇霆,他没有。
这个正义感过分膨胀的家伙,才不会顾忌自己的行为是否僭越,是否干扰了他人家族中的事务,毕竟在他看来,对女儿弃之不顾的行为显然是不可容忍,不可饶恕的吧。
南门正阳一向温和的面容冷了下来,抿起嘴角。
虽然现已有两个女儿,可他面容却依旧如年轻时那般俊朗,不见丝毫衰老的迹象。如果说林宇霆将男性阳刚的一面尽显,那么南门正阳即是柔性的美男子。白净的肤色,瘦弱的身形,温和的气质,加上过肩的长发和眉宇间的少许英气,若不是因为他早已名声在外,以至于少有人认不出他的身份,恐怕他会经常被人误当做一位年仅十几岁的少侠。

江湖中少有人不知南门正阳是位有名的君子,在众人的印象中,他谦逊有礼,文质彬彬,谈吐优雅且又为人正直。也正因如此,正阳与林宇霆有着合称“南北剑侠”的美誉,两人在少年时也曾经常切磋剑术,一同行侠仗义,一度互为知己之交。
直到后来两人各有家室,又接管了门派重任,彼此之间渐渐少了联系。
这也是林千月在初识南门雨梦之后,便很快到璇女峰邀请雨梦下山的缘故——其实她也是受了父亲之命。
林宇霆在从女儿口中听说了雨梦的事情后,就想借此机会让两家重修友谊,同时也顺便打听一下好友的近况,如果两家女儿也能就此义结金兰,那自然也是一件美事。
只可惜,许久未见后的今日,在林宇霆心头还未捂热的重逢之喜,就被一股无形的陌生感冲淡了。
——这还是那个英气正直,仗义江湖的“南剑侠”吗。
他的确还是那么文雅,风采依旧。
但那先是躲躲闪闪,撕破脸皮后立刻变得冰冷的眼神,让林宇霆从心底感到一阵令人痉挛的恶寒。
在失望与心寒交加之下,心头之痛成为引燃情绪的火花,激起了无边的怒火。

“算我林某,看错人了。”林宇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你以为你懂……啧!”

南门正阳还未说完,林宇霆那把重若千钧的【玄铁剑】早已劈头落下。
正阳不敢怠慢,左手一抖将那把用昆仑活玉雕琢凝练的【白冥剑】甩入手中,柔软的剑身轻轻一撩,将那玄铁剑从侧面拨转了方向,轰的一声将前厅的石头地面砸了个大窟窿,连同那珍贵的黑木茶桌也一同劈个稀碎。
正阳也未敢趁林宇霆扑空之际追击,他深知对方的怪力足以转眼间就将重剑扫向自己的腰腹。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正阳双足一蹬后跃数米,堪堪闪过玄铁剑那再度呼啸而过的剑锋,白冥剑在手中诡异的撩动翻转,数道剑气忽从多个方向袭击林宇霆的侧后,林宇霆左手猛的将另一把重剑擎出,一记凶横的横扫将袭来的剑气全部击散,飞溅的气浪将周遭的花瓶,茶碗,乃至桌椅吹的七零八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想不到贤弟多年未见,功夫却依然了得,只可惜,为人道理竟忘得一干二净。”
“林兄既然爱女有难,自当速去相救,何必在此纠缠。”
“要去一起去,给我尽起做父亲的义务来!”
“……小弟身体有恙,恕不奉陪。”
“那就别怪为兄来硬的!”

林宇霆话音未落已压迫至正阳面前,剑锋随即而至。尽管双手各擎一把玄铁剑,但林宇霆速度却丝毫未减,沉重的剑身并未让他对剑身的操控力有丝毫减弱,相反在他手中竟仿佛成了玩具,招式不仅没有因此变得简单笨拙,反而招招又快又狠,令人[不可描述]的剑气压迫在南门正阳的周身,一刻不停地向他扑来,稍有迟缓、稍有不慎,就会被当即斩为两半。
——这哪里是要带我走,这简直就是要我的命。
南门正阳心里叫苦,他依旧保持少年之姿只是那场婚姻带来的阴差阳错,然而这些年因思绪繁乱,他已久疏习武,虽然功力未曾倒退,但也没有半点进步。
加上他本就自知理亏,所以不由气短心虚,气势上已然输了几分。
手中的白冥剑虽然依旧出手迅捷,招式诡异奇妙,连续不断地将林宇霆咄咄逼人的剑锋轻巧撩开,还时不时反击要害迫使林宇霆收招回防,但这些都是他几年前的套数,身为老友的林宇霆早已熟悉不过,因此并未感到有多棘手。
几十个回合下来,南门正阳渐渐招法散乱,气力不支,体力本就远不如林宇霆的他开始冷汗直冒,渐渐被逼退到了墙下。

“噗咔……”
正阳见自己退无可退,正欲闪身转移,哪知早有一脚正踹在胸口,将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没什么长进嘛,贤弟。身为衡山绝剑竟这般不堪,是沉溺于现有的身份和荣华富贵了吗。”
林宇霆语气冰冷,显然胸中的怒气还未消散。
“林兄威武,小弟甘拜下风,咳咳……”南门正阳支吾着,剑掉落到地上。
“少废话,真不知道你这个爹怎么当的,雨梦那孩子听话懂事,你竟也忍心冷眼旁观?!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跟我去!”
林宇霆一把抓住南门正阳的衣领,正要强行拽着他出门,两个身影却忽然拦在门口,挡住去路。

“妾身道是何人在廊下喧哗,没想到竟是林大侠。”
吕萍倩影幽幽地迈入前厅,瞥了一眼碎裂满地的家具,脸上带着暗含愠怒的浅笑。
“不知我家老爷因何惹您这般动怒?林大侠不妨暂且消气,将事态缘由告知妾身。妾身代我家老爷向您赔罪。”
“……原来是吕夫人,在下刚刚多有冒犯,还望海涵。”林宇霆毕竟性情耿直,不擅与女性撕破脸面,只得收敛怒容,双手抱拳施礼,随即注意到吕萍身后跟着一位十分娇小的女孩,不禁有些好奇,“这位是?”
“我家小女,雨晴。晴儿,还不快拜见林掌门。”
“雨晴拜见林掌门,林伯伯。”
女孩丝毫不怯生,乖巧却又落落大方地向林宇霆跪拜行礼。
林宇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女孩虽颇为年幼,但稚嫩的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迫人的霸道,他不由有些另眼相看。
“……哦,侄女不必多礼,快起。”
本来心内焦急如火的林宇霆想着强行拽上南门正阳赶去铸剑山庄,但却无形间被吕萍利用女性和小孩子的优势拖住了步伐。这一来二去之下,纵使他怒火满腔,这时也无从释放了,只得略显尴尬地应付着。

“话说。林大侠今日盛怒而至,是为了这件事吧?”吕萍幽幽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笺。
“那是……铸剑山庄发出的求救信?!”林宇霆一眼认出。
“不错。妾身也是刚刚才从老爷的房间搜出来。”
(这个废物,还真是撒谎都不会。既然想装聋作瞎,何不干脆把这信烧了,然后假装毫不知情不就得了。)吕萍在心里冷笑着。
不过率性而为的吕萍自然不会顾及南门正阳的脸面,直接当着林宇霆的面拆穿了南门正阳逃避责任的行为。在成功为自己开脱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把丈夫推进了更加不利的处境中。
“你……?!”
林宇霆一听又是怒从心起,一把揪住身旁早已一脸自暴自弃的正阳,正要发作。
“林大侠且慢。”吕萍不缓不急地说着,“我家老爷身体已大不如前,刚刚的交手中,您也看到了。所以纵使您勉强他一同前往,他也未必帮得上忙。”

林宇霆眯起眼睛,俯视着游刃有余的吕萍。
显然,身为继母的吕萍,对那个并非己出的女儿不甚关心,从她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丝毫的焦急,但这并不超出林宇霆的预料,毕竟连亲生爸爸都是这幅模样,更遑论已经有了自己女儿的继母呢。
林宇霆虽然耿直,但数十年的行走江湖和人生履历,让他也早已熟知人情世故,也比他的女儿承受了多得不可计数的无奈。他只是暗暗叹息,看来自己又自作多情了,早知这一家子都没把女儿被抓的事往心里去,他还不如直接赶往铸剑山庄救人,免得浪费这许多时间。

在三位大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唯独南门雨晴暗暗蹙紧眉头,将心里诸多话语隐忍不发。

“那既然如此,林某便告辞了。今日林某冒昧,打坏贵府诸多家具,他日定携礼金前来道歉赔偿。”
林宇霆没那个耐心听吕萍打太极,随手松开南门正阳,略一抱拳便要御剑飞出南门家的府邸。
“等等。”不料吕萍却再一次挡在了林宇霆的面前。
“怎么,吕夫人还有别的事吗?”林宇霆有些不耐烦。
“林大侠,我家梦儿虽然不是妾身所生,但也是妾身之女。这些年来,妾身也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自然是十分疼爱。”
“……”一旁的雨晴听后,不由斜了下眼睛。
“哦。”林宇霆则似听非听。
“因而,妾身也有些事想询问林大侠。那日在华山顶上,似乎梦儿曾对令媛略施小助?”
“的确。那日在华山,月儿受魔人围攻,身负重伤却无人问及,唯有侄女仗义相助,林某当然万分感激。”虽然林宇霆满心的不耐烦,但因欠了他人人情在先,也只好以礼回应。
“无妨无妨,雨梦她能和林小姐这样正直的侠女相识,是她的荣幸……”吕萍笑了一笑,看似态度友善热情,却不给林宇霆脱身的空间,反而继续笑着追问,
“此番两人下山游历,似乎也是林小姐主动来邀请她的?”
“此事确凿。是林某有意让她们结伴而行,谁想……”
“没关系啊,看到两家孩子能像你们当初那样结伴而行,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林宇霆只有沉默。
“而这封信上说,林小姐为了对付魔教,竟不惜以她们二人自身作为诱饵,潜入窟中。当然,若不是正巧遭遇黑蝴蝶,这计策本可以成功的。只可惜……”
“吕夫人不必多说了。”
林宇霆睁开眼睛,打断了吕萍那弯弯绕绕的暗示。
“林某鲁莽,教女无方。不仅让女儿在外面吃亏,还拖累雨梦侄女一并受难。此番皆是我林某失策。”
他双手抱拳,对南门正阳和吕萍深施一礼。
“林某以性命向两位发誓,就算血魔教有多少群魔乱舞,也定会奋力救出两位的女儿,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府上。若此事未成,林某愿用这条命向两位赔罪。告辞!”
生性倔强的林宇霆没有再多废话,转身便跃上玄铁剑,御剑向外飞去。

“哈哈哈,真是心急的男人,不过我不讨厌。”吕萍放声一笑,那曾经阳光爽朗的笑声,如今却变得颇为狂气。
“……”一旁的南门正阳面容冰冷,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便要回到房间里去。
“瞧你这幅德行,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一样。”吕萍轻蔑地冷哼着。
正阳依旧沉默,背对着吕萍慢慢走着。
“你这是决定不去了?”吕萍也没那个耐心和正阳沟通,翻了个白眼做最后的确认。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和那落魄的脚步声。
“……啧。搞得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吕萍咬了咬牙,“好,那我去救。总不能让江湖中人,都来看我们的笑话。”
南门正阳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过头来。
吕萍也没有等待他的反应,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而随后,又是一阵啪嗒啪嗒小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这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声音,南门正阳这才缓缓回过身。
望着房间里满地的碎木,那是他的前妻喜爱的家具。
再望向廊下种着的含羞草,那曾是十八岁的她亲手所栽。
然后是庭院中那棵亭亭如盖的柳树。
远方,夕阳的余光伴着轻风一同卷入屋内,安静地洒下一片光晕和微凉。
那一条条柳枝便在这片光晕中轻柔地摇曳起纤细的倒影。
一如她缓缓地,缓缓地,从廊下走过。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强撑许久的眼眶,终于在这无人知晓的时间,被湿润浸满。

“静静……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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