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没有福利。因此是免费的。

=============================
南门正阳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廊道上。
他要到库房找些水酒来喝。
——仆人什么的，早就让他赶跑了。

比起整天总觉得有人在身旁背后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他觉得还是这样独来独往比较好。

刚刚已到亥时，按说这时候也早该下榻了。
可他这些年越发失眠得厉害。

明明自己的精神一年比一年萎靡，但他就是睡不着。

可若是迟迟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所以还是把自己灌醉比较好。
结婚以来这十四年，他的容颜一点都没有变老，内心却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
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多疑，越来越古怪。

嗖……
一阵凉风吹过，他单薄的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本就因虚弱而发软的脚步也不由晃了晃。
哎。出来的时候没披外套，等到领略了这初秋的寒意，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算。

这会儿也不好回去拿了。索性忍一忍吧。

一旁是宽敞而寂静的庭院，柳枝在风中沙沙作响。
朦朦胧胧的光从廊道上轻轻摇晃的灯笼中透出，在墙壁上留下斜斜的影子。

华灯初上，月色朦胧。

这本该是很浪漫的景象。

如果是在十几年前，一定能让他这个曾经的南剑侠诗兴大发才对。

脑中不由晃过熟悉的一幕。

月光中他和他饮酒比剑，义结金兰。

华灯下他与她牵手相依，生死相许。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光了。
一向苦涩的嘴角下意识地上扬，今夜，就拿这些当下酒菜好了。

就这样想着，眼角却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庭院间穿过。

（都这时候了，深更半夜的，谁还到院里乱晃？）

然后，他就本能地想到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名字。
——南门雨梦。
她今天可是回来了。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南门正阳就吓得浑身一激灵，刚刚脑中那片片朦胧的回忆也烟消云散。

哪还有什么浪漫可言，他清清楚楚地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个落魄而寂静的“凶宅”。

心中顿时萌生了一丝退意。

南门正阳用力晃了一下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吕萍那个疯女人是不会让她出来的，她这会一定……一定还被关在那个漆黑的小房间里，任由那个疯女人胡来。
一定是这样的。

刚刚的要么是错觉，要么就是哪两个下人在偷情。

反正和自己没关系。

于是这样想着，南门正阳壮着胆，快步朝着库房走去。


这会，库房当差的仆人应该在，远远的也见到了差房里透出的油灯光亮。

一向独来独往的南门正阳，此刻倒是希望自己早点碰到个下人了。

脚步不由得加快，一路从疾走乃至变成了小跑，他甚至也忘了，若是真想快的话用轻功就能解决问题，眼睛里竟只盯着那束从房中透出的灯光。

然后一没留神便是一脚踩空，噗通一下摔翻在了地上。

这一下倒是把他摔得有些清醒过来，暗骂自己发昏到了一定程度。不过是去拿瓶酒而已，往返二百来步的距离罢了，至于吗。

一边尽量体面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了整有些乱的上衣，正打算往前迈步，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变了。

——这是哪。

刚刚走过的廊道呢？不远处的库房呢？那些点亮的灯笼呢。

沙沙。沙沙。

寒风吹过，柳枝摇摆。

这……

月光清冷，地上摇曳着斜斜的影子。

又是那熟悉的树影。
……一如她缓缓地走过门前。

又是……又是这些……又是这些……

南门正阳使劲晃了晃头，极力地想从这时不时就涌上来的幻觉中摆脱出来。
至少也得等他拎着一篮子酒瓶回到卧室，酒过三巡之后再冒出来。
他可不想再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上，等第二天早上再被仆人发现和叫醒。

甩了甩头，又揉了揉眼睛。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揉的太用力，视线却变得更加模糊了。

朦胧的月光下试图定睛向前望去，却飘忽间，再次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这一次他看清了。

修长而有些病弱的身段。被轻风浮动的洁白衣裙所包裹。
长长的裙摆和衣袖轻轻摇晃，苍白而美丽的素手轻柔地拂过飘摇的柳枝。

月光下她的双眸如此绝美，连天上的星尘都黯然失色。

她终究……终究还是回来了吗……

南门正阳不由伸出手去。
“静……”

！！！

血。

是血。

血血血血血……

鲜红的血染头了洁白的衣裙。
苍白的素手垂下，血液从指尖滴答滴答地落下……

她的身体一如被吊在树下一般，轻轻地摇晃着……摇晃着……

“啊……啊啊……”
双腿抖得厉害，潮水般的恐惧涌上脑海，却动弹不得。

夜空仿佛也被鲜血染红，一片模糊。

那吊在树下的身体，一晃一晃地……

缓缓地……

向他，转过头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拼了命地想要发出惨叫，却发现自己喊不出任何声音，反倒是腿上仿佛终于有了力气，拔腿就逃，连滚带爬。

惶恐之间也顾不上到了那里，慌不择路地试图寻找还在这个宅院里活着的每一个人。

奔跑之间，飘忽地在远方出现了一座小屋。

温暖的光从里面透出，仿佛驱散了这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夜。

也顾不上那是什么，像是本能地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砰地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是温暖的三口之家。

夫妻二人显然是新婚不久，仍是年纪轻轻，郎才女貌。
三口人正在其乐融融地共进晚餐。

——虽然看不清男女主人的脸。但他们的女儿却生的娇俏可爱，圆圆的粉扑扑的小脸蛋上是精致可爱的五官，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她的妈妈一样美丽，两只小辫子俏皮地晃动着。

“这孩子和你一样聪明，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女主人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她的眼睛和你的一样美。”男主人听到后，却没有直视女主人，只是这样微笑着回应着。
“她一定会很幸福的，对吗？”
“她和你很像。”
“她一定会很幸福的，对吗？”
“她和你很像。”
“她一定会很幸福的，对吗？”
“她和你很……”
“不！她不像！”
女主人喊过之后就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柔弱地跪倒在地。
这一次，男主人没有回应。
“她不像……她一定会很幸福的……对不对……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好不好……”
“……”
“她是你和我的女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我求求你你答应我……你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哐啷。

脆弱的木窗随着一阵猛烈的寒风，应声而碎。

烛光应声熄灭。餐桌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只剩下这座不知颓落了多久的小屋。满是灰尘，满是破烂的家具。半边的床帘拖拉在地上，随着风诡异地甩动着。

南门正阳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裤腿。

他浑身一抖，却忍不住向下看去。

那是一张苍白的小脸。
苍白到几乎面无血色。
尽管如此，依旧难掩女孩的天生丽质。

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依然用那稚嫩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腿。

那双眼睛……

一如她美丽的母亲一样……

然后……他就惊恐地看着女孩缓缓地翕动着毫无血色的小嘴唇……缓缓地，缓缓地，咧开笑意。

“父亲，我要玩秋千。”


根本说不出来任何话语，内心的恐惧已经到了极限，距离崩溃只剩下最后一步的南门正阳，丝毫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就向着小屋之外逃去。

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破烂的木门被用力扯开，正要拔腿就跑，迎面却正撞见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你骗我。”
那是一个疯女人。她的手指甲长的和夜叉一样，眼睛里尽是凶光，宛如前来索魂的厉鬼。
“你骗我。骗子！骗子！骗子！”
还没等南门正阳来得及反应，就被那母夜叉双手掐住了脖子，刺耳的尖叫回响着，仿佛要撕碎南门正阳的耳膜。
“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于是那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理智，也终于被这刺耳的尖啸扯断。
“把云静…………还给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南门正阳终于惨叫了出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从桌子上被他打翻的酒瓶掉在地上的碎裂声。

房间里，烛光依旧。
桌子上，杯盘狼藉。

身上衣服上尽是难闻的酒气。
明明烧着炉子，却依旧感觉有些冷。

现在……究竟是回到了现实，还是仍在梦中？
若仍然是梦，那接下来的是美梦，还是噩梦？

南门正阳瘫软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酒桌，再望了望自己卧室的门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哇的一声趴到一旁的马桶上吐了起来。



“父亲，您喝醉了。”
雪白而略显稚嫩的小手轻轻将地上的酒瓶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

南门正阳听到‘父亲’二字，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多么可怕的声音一样。
但随之，由于耳旁传来的声音和他内心里恐惧的那一个不太一样，相比那个甜美而凄凉的声音，这次要明朗很多。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去，迎入眼中的是娇小的女孩。
不长不短的黑发扎成单马尾，本该稚嫩的一双星眸却透着锐利的锋芒。

“……”南门正阳花了好一阵，才缓缓地从浓烈的醉意中想起眼前的女孩。
——她也是自己的女儿啊。

可虽是如此。

却为什么这么陌生呢。

仿佛这个女孩，从未属于过他一样。

“呵呵……”他无力地苦笑着，“这事不该你管。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呵。雨晴。

多么自相矛盾的名字啊。
晴儿，晴儿。
日青为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疯女人。
在你心里，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

眼前的女孩只是拿出手帕，默默地上前，忍耐着刺鼻的酒气，擦拭着南门正阳脸上的汗珠和身上的脏污。

“我有仆人。”南门正阳一脸冷漠，死气沉沉。
“您不是把他们都赶回去了吗。”
“你的跟班丫鬟呢？叫她来做。”
“也被我赶回去了。”
“……？”南门正阳听的这话，不由有些惊讶地抬头。
“和您一样，我也不喜欢一个人独处时，有人没完没了地跟着。”
女孩抬起头，微笑之中透着飒爽的英气。
——一如年轻时的他自己。

南门正阳眼神呆滞了好一阵。
心里忽然不知怎么就涌上一阵不舒服。
那……那似乎是好久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熟悉又陌生。
很热。
又难以控制。

他下意识地翕动着嘴唇，想要说出两个字来。
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只好颤抖着用手捂住了眼睛。

“父亲。”耳边又传来清朗的呼唤。
“……嗯。”
在应答的那一瞬间，南门正阳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扶您回房间休息吧。”
南门正阳笑了笑。
尽量掩饰地用手抹了一下眼前，然后扶着椅子，缓缓站起了身。

这次……好像不怎么晃了。
“……不用了。叫仆人给我烧一盆热水，我洗一下。”

“知道了，父亲。”
女孩点了下头，转身迈开脚步。

嗯，走路很急，和她母亲一样。

沙沙。

窗外的风再次吹入，摇晃着曼妙细长的柳枝。

初秋时分，略显枯黄的叶子也随风飘荡着。

但……

南门正阳望着远去的女孩随风飘动的发丝与裙摆。

这柳枝，明年还会再次碧绿的吧。
……好像很久都没注意到这些了啊。

南门正阳不由再次苦笑，再次向着那摇曳着灯笼的廊道迈开脚步。
——而今晚，他终于没再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