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人生中唯一的蝴蝶
我的高中时代始于一场意外——开学第一天，我把班主任的假发扯了下来。
九月早晨，电扇吱呀作响。老张正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粉笔头，我抱着练习册要交到他桌上，袖口勾住了他头顶那片可疑的黑云——那顶价值不菲的假发揭开了魔术贴，飘在地上。
那一刻，教室里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片在空中打转的假发，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后来我成了全年组唯一敢在数学课吃泡面的学生。
不是因为我有多大胆，而是老张从此把我安排在教室最后排的"特区"——那里离讲台最远，靠近垃圾桶，方便我随时处理罪证。
老张说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三角函数，我当着他的面，撕下崭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的一页，折成了一架纸飞机。
那架承载着教育希望的飞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像我糟烂的青春一样，最终一头扎进了垃圾桶。
其实老张人不错。至少比起我那个喝醉了就抡皮带的父亲，他简直算得上圣人。
我逃课去网吧被教导主任抓到时，是他把我从那个满口"记大过"、"请家长"的老女人手里领回来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包纸巾，让我擦擦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
所以第二天我就把他办公室的盆栽偷走卖了。那株养了五年的罗汉松在花鸟市场卖了八十块，刚好够买半条红塔山和《仙剑奇侠传》的盗版光碟。
十六岁的我就是这样——别人对我越好，我越想看看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就像小时候反复确认父母会不会真的抛弃我一样。
高二那年我交了个笔友。大连某个房地产商的儿子，在《萌芽》杂志的读者栏看到我骂郭敬明的留言，连夜写了七页信纸来声援。
他说我写得像个愤怒的诗人,而他自己写诗，句子长得像小区楼盘的广告语。
我们约好在沈阳见面，他带着他爸的徕卡相机，说要给我拍组“破碎感少女”。结果看到真人他就怂了——你们直男想象中的文艺少女，文艺片里走出来的姑娘应该穿碎花裙，不该有180公分还留着寸头，更不该在初见时就熟练地拆开他递来的中华烟。分别时他欲言又止，最后塞给我五张一百块的钞票，说是"报销路费"，我用那钱买了条银链子。
青春期最有趣的是什么知道吗？我发现只要在教导处门口躺满两小时，就能换来三天病假，我用这招去了七次漫展，有一次装病太逼真，还被人拉去校医室。
第八次被举报了，举报我的人成了我女朋友。
林听雨，学生会文艺部长，戴着圆框眼镜的古典美人。
第一次约会她请我去看地下摇滚演出，主唱砸吉他时，整个livehouse都在尖叫，她突然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呼吸混着橙子味洗发水的香气：“杜若，你比所有和弦都耀眼。”我没听懂和弦是哪根弦，但觉得挺浪漫的。
我们好了三年，她弹钢琴时我就坐在旁边抽烟，烟灰掉在琴键上她也不恼；我在篮球场跟人打架，她拎着急救箱来给我包扎，棉签蘸着酒精狠狠按在我伤口上："再打架就分手。"但我知道她不会——就像我知道自己永远戒不了烟一样。
她考上天津音乐学院那天，我偷了我爸车的备胎去卖二手，卖了三百二，加上我攒的零花钱，刚好够买条施华洛世奇项链。她戴着它在钢琴前给我弹《梦中的婚礼》，阳光透过琴房的窗户，光晕像钻石一样闪亮。
后来她在三里屯被星探发掘，微信给我发了张和制作人的接吻自拍。
照片里她的美瞳还是我挑的灰蓝色，像两片冻住的湖水，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把那些像素点都晒褪了色。
高三那年我还干过不少荒唐事。比如在化学实验室偷酒精灯煮泡面，结果把桌子烧了个洞；把学校后墙的监控摄像头涂满修正液，就为了翻墙出去看午夜场电影……毕业前那个月，我和几个哥们撬开学校广播室，在午休时间放《国际歌》。
被抓到后，老张只是叹了口气，说我们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
毕业典礼上，我站在最后一排，趁摄影师不注意比了个中指。这张照片后来被挂在教学楼走廊，我的中指成了每届新生必看的"校园传说"，听说后来校长想P掉，发现太晚了，复制件都传出去了。
临近高考时，我在教室后墙画了幅涂鸦：一只折翼的纸飞机。被教导主任发现后，老张替我求情，说这是"抽象艺术"，最后我被罚清理全校的垃圾桶，我干了三天，垃圾比我还疲惫。
后来老张把我叫到办公室，送了我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他说这次别再折飞机了。我翻开第一页，发现里面夹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是当年那顶假发的收据——价格后面画了个笑脸，还有一张纸条：“你明明可以飞得更远。”那本练习册我留了很久，那些三角函数公式我还是看不懂，但老张的字迹总是很清晰，直到上一次搬家我把它弄丢了。
高考那天，我故意在数学试卷上画了架纸飞机。出成绩后，老张看着我的分数单，叹了口气说：“至少语文及格了。”
暑假里，我在学校后门开了个临时小摊，卖自己画的T恤。图案全是那架纸飞机的变形，卖得最好的那件上面写着"飞得更远"。开学前最后一天，老张来买了一件，付了双倍的钱。
要说青春期教会我什么...就是永远别相信戴美瞳的女生说"我养你"。
尽管那是我青春时，曾停在我唇上轻吻的第一只蝴蝶。
从那以后，我可以爱女人，也可以爱男人，我甚至可以爱上一幅画，一枚硬币，一支钢笔，只要能让我永远悸动，便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