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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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陣急促的鬧鍾響起,我又像往常壹樣,頂著滿身的疲憊起床洗漱,撕去日曆上寫著“7906”的壹頁,在新的壹頁上寫下“7905”。
盡管已經過了三年多,我還是經常夢見落錘的那壹刻,那句清晰的“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和妻子披著及腰的長發的最後壹個回眸。後來任何壹次見面,我們都只能隔著那冰冷的鋼化玻璃,把雙手貼在上面,試圖感受對方的體溫。
這個日期,是她的律師告訴我的,按照新的減刑規定,讓我做好25年的心理准備。妻子是個極有自尊的人,28歲就登上了集 團裏從來未有女性執掌過的高管職位,31歲卻無奈地扛下了這顆大雷,把自己的整個職業生涯連帶人生都賠了進去。從她批捕的那刻起,我就不斷收到她委托律師寄出的離 婚協議書,但我從未在上面簽過字,她也從未放棄不斷寄出。
“請妳准備壹下,妳的妻子因表現良好獲得了5天的離監探親資格,她說想要回家,具體時間和交接地點妳在公 衆號上確認壹下。”電 話裏警 察的聲音十分陌生,突如其來的喜訊也讓我壹時忘記了怎麽回 複,愣了幾秒之後呆呆地嗯了幾聲,然後對面就挂斷了電 話。
公衆號上的通知沒頭沒尾,我不知道這個離監探親具體有什麽要求,但知道妻子壹向愛幹淨,所以把家裏狠狠大掃除了壹遍,然後提前壹早等在小區樓下。囚 車閃著紅藍燈開到樓下,兩個女 警用 力拉開後艙,壹個穿著臃腫藍色囚服、戴著黑色腳鐐和黑頭套的女人雙手抱頭蹲在後艙裏。
“下來!”她們的聲音很不耐煩。
“是,管教!”妻子的聲音洪亮得陌生。她仍然雙手抱頭,眼睛看不到前方,只能用腳摸索著,艱難地走下囚 車,光著壹雙可憐的小腳,蹲在壹旁等待發落。
“走!”
“是,管教!”妻子的順從讓我有些心碎。
兩個女警挽住妻子的胳膊,在我的引導下上了電梯,壹直把妻子送到門口,壹個人在我的門上貼著什麽東西,另壹個壹把拽下妻子的頭套,對我說:“妳妻子的假釋期是5天,5天後的下午5點,我們來准時接她回去。期間她不可以走出妳的家門,任何情況都不行,不然壹律視作逃獄行爲。妳明白了嗎?”我點點頭,看著抱頭蹲在地上的妻子,似乎已經習慣了她齊耳短發的樣子,就在我好奇他們怎麽監視妻子是否離家的時候,我發現妻子的後頸部有壹塊醫用膠帶貼住的小紗布,顯然是已經提前把定位芯片埋到了她的身 體裏。爲了這次假釋,妻子竟付出了這麽多……
女警安裝完門上的傳感器,把妻子拉起,給她戴上了手铐,看意思是這幾天都不能解 開了。在她們嚴厲地注視之下,我帶著妻子關上了房門,沒有繼續從貓眼裏觀察她們。
妻子站在門口的玄關處,有些無措。我盡量還原了家裏以前的樣子,和她被 捕前的記憶應該是壹致的,她心愛的亮面高跟鞋、筆挺的小西裝和OL制 服裙仍然壹塵不染地放在原處。她的眼睛紅了,我伸出雙臂想要擁 抱她,她卻壹把推住了我,冰涼的手铐頂在我的前胸。我也陷入了無措,我設想了很多次這個假釋的情形,卻又沒想到我們竟然如此尴尬。
“換些衣服吧,換妳以前穿的那些。”我開口想打破這份尴尬,但剛開口就發現,她戴著手铐腳鐐也沒法換這些衣服,又覺得自己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沒事,我就穿這個吧,我也沒放出來,就這樣吧。我們別站在這裏了吧。”妻子淡淡地說。
“嗯,嗯,我們快去沙發上,吃點水果。妳有什麽想吃的?我給妳點外賣,或者我親自下廚。妳玩手 機嗎?看電視嗎?妳喜歡的明星這幾年拍了新的電視劇。”
她搖搖頭拒絕了,連帶我准備的拖鞋壹起拒絕了,赤著雙腳,拖著叮咣作響的腳鐐走在這個無比熟悉的家裏,看著以前的那套布置,坐在了以前她最愛的沙發上。可她再也不會向以前那樣,脫掉腳上的美麗刑 具,把穿著肉絲的雙腳搭在沙發扶手上側躺著,享受柔 軟的點子、親膚的面料和我的足底按 摩,現在的她,只會筆挺地端坐在那裏,上身、大 腿、小 腿之間幾乎是兩個直角,眼神也木木地望著前方。
她拒絕了我准備的幾乎所有東西,性格也和以前完全不同。我說玩會手 機,她說,沒必要,也不符合規定。我說看會電視吧,她說,沒必要,這幾天看不完,回去關著還會想。我問想吃點什麽,她說現在享受不了大魚大 肉,讓我下點挂面就行。她的眼裏再沒有了那種生機和活力,沒有了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兒。午餐過後,她說困了,說想和我壹起睡個午覺,我欣然答應,卻沒想到壹睡就是三個多小時,睜眼已經四點多了,而她卻不在我身邊,我嚇得以爲這假釋只是個夢,大聲喊叫著她的名字起身尋找,卻發現她竟然在廚房裏給我做著飯。我在冰箱裏提前准備了食材,她入獄以前的日子裏,我們經常在吃飯的口味上爭執,同樣愛吃大蝦和雞翅,她愛吃清蒸的大蝦和紅燒雞翅,而我愛吃重油的炸雞翅和油爆蝦。可這次,她正用戴著手铐的雙手給雞翅挂糊,幾粒面包屑和椰子粉沾在了藍色囚服的下擺上,這幅樣子讓我十分心疼。
我沒有再讓她給我做晚飯,我把准備好的食材放回冰箱,點了壹家雞湯煮得很棒的外賣,盡管它的價格讓我很少有點它的念頭。以往吃完晚飯我們都會去樓下的公園散步消食,但這個環節顯然不可能了,我也自然沒有提出來掃興。
晚上的話題很淩 亂破碎,我小心翼翼地跟她聊天,生怕觸 碰到她心裏的傷口。壹如以往,妻子是個很有自尊的人,很多事情上也比較強 勢,往往會操持好壹切,不需要我的過問和關心。到了晚上,我們壹起躺在床 上,以前的這個時候,往往都會有壹段親切的夜聊。我雖然沒說,但內心裏還是想著,如果趁這次機會讓她懷孕,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讓她離開監獄,只要離開了監獄,剩下的事情就都有辦法,壹直以就醫的名義在外面也比進去的好。況且,如果真的等到20多年後出獄,我們也就沒什麽孕育下壹代的可能了。她背對著我側躺著,出于這種想法和對她肌膚之親的渴望,我把手從囚服的下擺伸了進去,輕輕 揉 捏著她的酥 胸,她的身 體也隨著這種久違的觸 碰感受著電流壹般的刺 激感。她轉過身來,用戴铐的手挽住我的脖子,用 力吻住我的嘴,用濕滑的舌 頭沖撞著我的嘴唇。我以爲這是她的默許,伸手去脫她的褲子,卻被她的膝蓋抵住。她立馬熄了火,在我不解而有些憤懑的眼神中,她伸手把囚服褲子褪下壹點,露出壹條不鏽鋼的金屬貞操帶。
原來我想到過的事情,他們也都想到過了,那又何必搞這樣壹個假釋,來讓我們重新見壹面,又殘 忍地分開呢?妻子看得透我所有的心思,冷冷地說:“妳真以爲,他們那麽大方讓我出來麽……無非是覺得,無期徒刑還是判得輕了。”我被這東西搞得沒了興致,不再說話,只是抱著她,回想著以前相擁的每個日夜。囚服的面料是那麽粗糙,和她以前的法蘭絨睡衣簡直是雲泥之別。
第二天壹早,迷迷糊糊地,我感覺到妻子起了床,腳鐐嘩啦啦的聲音有些刺耳。我含糊不清地大概說了說讓她繼續睡,她卻執意起了床。我掙紮了半晌,也在床 上坐起來,卻聽不到妻子活動的聲音和腳鐐的聲音,有些擔心,戴上眼鏡起身尋找,卻發現她蹲在儲物間裏,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在哭泣。走近壹看,是我們的婚紗照,爲了避免她傷心,我把它藏了起來,這也是家裏布置和以前的唯壹不同。她拿著婚紗照哭到失聲,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來。我在旁邊壹直陪伴著,看她情緒穩定了些,壹個公主抱把她抱起。她的體重輕了許多,腳鐐的重量墜在壹側,讓我的胳膊有明顯的感覺。
我正愁著怎麽安慰情緒崩潰的她,她卻像是讓這壹哭治愈了所有的創傷,開朗地跟我聊起了她牢裏的故事,她是怎麽學會了縫紉衣服,她的獄友們如何如何……從上午聊到下午,壹直聊到吃完晚飯,她又說:“怎麽光聽我說了,我也是來陪妳的呀!”
我笑笑說:“這不也是在陪我嘛,以前也是,妳說得多,我說得少。妳開心,我也就開心呀。”
“不,我還是要更好的陪妳。”她戴铐的手總是冰冰涼涼的,我把她的手攥在手裏,“妳現在就是在很好的陪我呀!”
“诶,對了,這幾天有歐洲杯嗎?是不是爲了我,妳都沒有看球啊!我可記得,妳以前趁我睡著了,半夜起來去看的!”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終于回到了入 獄前的狀態。
“诶,這妳都記得啊?”
“當然了,妳還在看嗎?今天幾點鍾開始,我陪妳壹起看!”
“有時差嘛,大概九點多開始,要熬到很久呢,我怎麽忍心。”我撇撇嘴。
“剛好剛好,妳現在快出去,買點啤酒,多買點,還有花生、鴨脖、小龍蝦,我們邊吃邊看!”
我驚訝于她的轉變,也驚訝于她竟然會願意陪我壹起看球,既然她這麽爽 快,我也不吝啬,拎著兩個大塑料袋回了家。我們坐在客廳的大地毯上,她雖然戴著沈重的手铐和腳鐐,穿著囚服,但爽朗的樣子像極了以前那個她。她用戴铐雙手幫我撬開啤酒,在我目不轉睛看到關鍵處的時候,剝好小龍蝦喂到我的嘴裏,拖著腳鐐把盤子裏的蝦殼倒掉。壹場酣暢淋漓的3-1過後,她雖然看不懂技巧,但看得懂比分,雙手握著啤酒瓶子跟我狠狠地碰杯,剛過12點,空瓶子把電視前堆得滿滿當當。兩場球賽下來,在她的生物鍾和酒精的協作下,她左腿蜷著側倒在地上,雙腳並在壹起,右膝支著自己的雙手和頭,以壹個看著就很費力的姿 勢睡著了,卻又被我的壹聲進球的歡呼吵醒,半睡半醒中擡了擡頭,眼神迷離地跟我壹起喊著“yeah”,戴铐的雙手鼓著掌,然後又緩緩睡去,這次的平衡沒把握好,向我這邊倒了過來,我眼疾手快地壹把接住,把睡著的她摟在懷裏。半醉半醒之間,我突然想到壹個個獨自看球不敢大聲叫好的晚上,看著懷裏的她,眼淚也悄悄地滴落下來。人生,真像個玩笑。
之後的幾天裏,我們的生物鍾循著歐洲杯的賽程跳過了N個時區,重複著這珍貴的快樂,白天要麽睡覺,要麽就侃天侃地,有聊不完的話題。可這種日子終究只能燃 燒這麽壹陣,我們還是迎來了最後壹個下午。辦事的警 察十分利落地查驗了她的身份,給她戴回了那個黑頭套。
“報告管教,我還有件事忘了說,請求管 教摘下頭套!”
“還有三分鍾,有話快說!”女警 察依然不耐煩,但還是摘下了她的頭套。
“老公,記得寫信告訴我,最後的冠軍是誰!”她笑盈盈地看著我,就像大學時候第壹次見到她那樣。
我不知道那天我有沒有流淚,不知道還有多久我們才能重逢,但我知道,我們壹定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