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唐寅全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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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风流绝世唐才子 蓄意避世寻多娇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两句俗语,相传已久,彼时正是明弘治四年,南北交通,通商互市皆靠那条横贯数省的京杭运河,是以但凡在运河流域,必定是繁荣富庶所在,而苏杭二州自不必说,更比别处繁盛富丽,当真是当的起“天堂” 二字。
苏杭二州山明水秀,风物清嘉,自古以来,历代产生的文人墨客,诗人才子,不计其数。而这个时代的“唐祝文周” 四大才子,更是名震全国,誉满千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只可惜他们生不逢时,同是生在国家多难,奸佞当道的时代。
他们四人怀着满腹经纶,既不甘与奸佞同流合污,为虎作伥,又不甘将满怀大志,寂寞无闻的老死牖下,于是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奇才,改弦易辙,丢开了功名利禄,另辟蹊径。或是佯装好色、或是佯装好赌,又或是歌哭无常、起居无节,疯疯癫癫的掩人耳目。这样一来,既可免去奸谗小人的妒忌,又可从风花雪月中自得其乐,在这荒淫世道中开辟属于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
而四大才子之首的唐寅,乃是天生的惊才绝艳,不但才如子建,更是貌比潘安,十八岁便高中了弘治戊午科的南直隶解元,名重一时。而在诗赋文章之外,又擅长一笔丹青,彼时更有唐画之称,只可惜他惜墨如金,轻易不肯落笔,可他越是这般宝贵,在外的声名越是响亮。
恰好这时在江西的宁王朱宸濠,仗着自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五世孙,裂土分茅,野心勃勃,欲要身登九五,一统河山。他既存着这种野心,自然是要先笼络人心,在谋士的建议下,他学着前朝的王莽,谦恭下士,将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一齐罗致过来,一同共谋大事。
而唐寅年少登第,风头无量,自然也在罗致之列,最初唐寅只当是宁王的礼贤下士,于是欣然就道,到了江西,自然对他殷勤优渥,拜作上宾。可唐寅聪明绝顶,在王府不过一月,便察觉出宁王狼子野心,料他不出五年,便要举兵造反,而又不能成事,不消三月,必定烟消火灭,身败名裂!
到那时,王府里这些被宁王卑辞厚币罗致之士,必会被名列逆党,玉石俱焚!唐寅何等睿智,怎会不懂明哲保身之意?便打定保全清白之身,辞职返乡的主意。可宁王狡诈无比,若是贸然告辞离去,必使他大为提防,若是让其疑虑自己已看出他的秘密,说不定要反遭其毒手,那便是弄巧成拙了,若想保全性命逃离虎口,必要想出一万全之法不可。
唐寅既打定这番主意,即日起便大改态度,故意让人知道他在王府外秦楼楚馆里寻花问柳,猎艳寻芳,不仅如此,在房内更是胡闹,行房事之前必要将青楼女子按下,褪去裙衫,好生抽打一顿屁股,每每打得娼妓娇喘哭泣为止,久而久之,越传越悬,等传入宁王耳中时,唐寅已经变成了一个错乱颠倒,痴颠猥亵的形象。
宁王听后开始自是不信,后来亲自试验,发现唐寅举止太过不堪,太失体面,就算在府内对丫鬟仆妇也不放过,做出许多让人啼笑皆非之事,这就由不得宁王大为震怒,恰好宁王身边一帮狐群狗党,本就嫉妒唐寅之才,想把他赶出府去,这时便趁机进言,在宁王面前对唐寅肆意攻击。
宁王听后本想听从众人之言,结果了唐寅性命,免得让他去外面泄露机密,可转念一想,现下自己正是用人之际,若是摊上了害贤之名,恐怕日后没有能人肯再来归附,而已经罗致到手的一殿英才,只怕也要闻之寒心,不肯再为我出力,所幸唐寅如今已被女色二字磨得昏迷不醒,无论如何才高学广,也难堪大事,倒不如放开肚量,把他放归故里。
若是唐寅日后还是这般做着桃花梦,最好是被桃花痴死,那就是本王洪福齐天,他日必定能荣登大宝。若是唐寅回去后不犯桃花痴,那江浙两省各府各县的文武官员,又哪一个不是本王的心腹?只要他有一点行迹可疑,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现下还犯不上担上一个害贤之名。
宁王想定了这样的主张,便派了几个人把唐寅送回苏州,这一下,正是中了唐寅下怀,自此唐寅脱离了虎口,回到故乡安身,说不出的畅快。
这时与唐寅同负盛名的三位才子,祝枝山、文徴明、周文宾,三人见唐寅平安回到苏州,一个个都替他高兴,四人脾气品性相近,情投意合,常聚到一起,过他们的诗酒生活。
可当时的苏州知府,乃是宁王的心腹,自从唐寅回到故里,宁王便命其监视着唐寅的一举一动,只要唐寅不再犯桃花痴,便要对其不利,幸而唐寅早就料到了这一遭,平日里除了诗酒琴棋之外,就是注意着那美貌佳人。
为了取信于宁王,唐寅故意向外传出豪言:“我唐寅一定要在三月内觅得八位绝色佳人先后完姻,一夫八妇,度一世甜蜜光阴。”
莫说外人,就是祝、文、周三位解元听了,都忍不住对他哈哈大笑道:“伯虎,你这不是痴了?想娶到绝世佳人,谈何容易?便是一箭双雕,已是足够自豪,惹来他人艳羡,何况要在三个月内与八位佳人完姻,这不完全是疯话吗?为了在宁王面前装傻,也不必如此吧?”
唐寅听后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们计较,心中自有考量。他现下虽住在吴趋坊,可在桃花坞还有另一所住宅,而那住宅中园林占了一半的面积,园中种着千百枝桃花,花开时烂漫如锦,桃红柳绿,他既已担上了桃花痴的雅号,又已夸下了海口,便从吴趋坊迁到了桃花坞,又把园林修葺一番,预备将来载着八美回苏,好把这当做金屋藏娇之所。
说到做到,唐寅将桃花坞布置妥帖,便带着书童唐庆去往南京,寻觅佳人,这件事虽连三位解元都笑他得了痴病,可唐寅觉得凭借自己是一名名闻四海的吴门才子,又仗着他风流倜傥,机变百出,说不定真能随心所愿,抱得佳人归,娶上八位倾国倾城绝色佳荣的美人,载回桃花坞,一夫八妇,享受他那无穷艳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只因候门深似海 故施巧计问迷津
唐寅带着书童唐庆到了南京,便在朝阳门一家悦来客店住下,南京城乃明朝陪都,公侯贵胄,富商大贾数不胜数,而南京城的街道常年热闹非凡,更有那些裘马公子,纨绔少年在街上四处闲逛,每当见了一名姿容秀丽的妙龄女子,他们便死皮赖脸的凑上去,品头评足的窃窃私议,言语调笑,寻欢取乐,俨然成了南京城中的一道风景。
唐寅对此也颇为了解,住店当天便花了一两碎银拉过客店小二询问一番,小二听后先谢过唐寅的赏银,略一思索,赔笑道:“这位客官,要说这南京城风华绝丽的佳人多了,小的一双俗眼哪里能够识全?不过小的曾有幸远远瞧见过陆翰林家的二小姐,虽就一眼但就把小的魂都勾走了,兴许客官能够满意。”
唐寅听后觉得这小二说话有趣,也打趣道:“那陆小姐当真有你说的那般神奇?我若是能得见非要亲眼看看。”
那小二接着说:“客官您真是贵人有吉相,赶巧后天便是八月十五,陆老夫人信佛,后日八成要带着陆小姐去三山街紫竹庵去祈福,您若是去了,定能看见陆小姐的尊容。”
唐寅听后大喜,又闲聊了几句便上楼回房等着就寝,晚上睡时想着这陆小姐是美是丑,到时一见便知。
到了八月十五这天,三山街热闹不已,商贾幅凑,人山人海,那紫竹庵的香火这一日更是繁盛兴旺,往来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比平日里还要多了几倍。
唐寅废了半天劲终于从攒动的人群中挤到前排,为了一睹佳人芳容也是不易,等到陆府的轿撵驶来,街道两旁的公子哥不约而同翘起脚尖,只待一览闺色。
待到车撵在紫竹庵寺底停下,为首的撵轿下来一位老夫人,在两名丫鬟和紫竹庵静心师太的搀扶下走进寺内,而其后的撵轿中先是下来一名使婢,唐寅一眼瞧去,但见这使女长的身材伶俐,面庞俊俏,若不是装束分别,谁也瞧不出她是名低三下四的奴婢。
原来这女使唤作春桃,正是陆二小姐的贴身侍婢,春桃下来后掩着车帘,扶着陆二小姐下轿,这位陆昭容小姐,乃是南京一位太史公陆佩璜的掌珠,长得芙蓉如面,秋水为神,不但模样儿美丽绝顶,就是天性也是聪慧过人。
这帮油头粉面,浮滑少年一见到昭容小姐出轿,就连眼睛都直了,一个个真是三魂渺渺,六魄悠悠,要说这昭容小姐长得真如嫦娥下界,玉女临凡,围观的这些纨绔子弟一个个馋涎欲滴,神魄飞越,恨不得抢步上前把她一口吞下。
多亏这陆翰林在南京城有些势派,这帮人才不敢轻举妄动,只敢远远的跟随和窃窃私议,这种场面春桃早就习以为常,心中啐了一口:这帮腌臜杂碎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配我们小姐,也不照照镜子!春桃一面护在昭容小姐身边,挡住一群猥琐的目光,一面送昭容小姐进寺。
陆昭容刚进了寺内,一名带发女尼便迎上前,陆昭容见了恭敬行礼道:“九空师父。” 这位带发女尼闺名薛九空,原也是名门后裔,只因父母双亡,家产一齐被族人占去,所以辗转流入空门,不过她虽皈依佛门,年纪确是很轻,现年也只有二十岁,因她初进紫竹庵之时,已是出落得美丽绝世,静心师太便不肯让她落发,坚持让她带发修行,预备她日后再寻出路,谁料九空心志笃诚,对佛法大有造诣,静心师太便有意将寺内主持之位传受于她。
九空师父对着陆昭容小声说道:“陆老夫人正在主殿祭拜,张公子在偏院等着呢,陆小姐快去快回。”
陆昭容听后喜上眉梢,原来陆昭容年芳十八,因陆翰林对她的婚事精挑细选,尚自待字闺中,而陆昭容聪慧过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尽皆精通,一次出城赏花时便遇见了这位张文博,这张文博长得一表人才,谈吐间极为儒雅,又有功名在身,一时竟得陆昭容的芳心,可他家中贫困,陆昭容知道父亲绝不会同意,而张文博自小又与薛九空相识,央求之下,便借着紫竹庵偏殿让其二人私会,大家只当两人一齐在寺内求神拜佛,谁也不会多想,真是毫不漏相。
陆昭容感激得小声道了声谢,对着春桃使了眼神,让她在陆老夫人面前掩饰,自己便小跑去了偏殿,两人在偏殿含情脉脉的述说情话,自不必说,按下不表。
再说唐寅,自从在客店小二那得了消息,真是打在了唐解元的心坎上,而亲眼目睹了陆昭容的芳颜后,只觉眼前一亮,心旌不由自主的一阵摇曳,暗说一声妙啊!怪只怪陆昭容长得真如月里嫦娥,实在太过美丽,即便唐寅的眼光远高于常人,也不由被她征服,心想若是能与她成就良缘,一定要把她列为八班之首!
唐寅又想到了今日陆昭容身旁姿色秀丽的使婢,他由不得又暗喝了声彩:妙啊,这更是妙极了,“牡丹虽好,绿叶扶衬。” 天生了这么一朵娇艳欲绝的牡丹,自然就需要这种碧波澄鲜的绿叶来衬托。这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唐寅,若是有一日与陆小姐共鸳帐,怎舍得再叫她叠被铺床?一定要和陆小姐商量好了,也把她列为八美之一才是。
唐寅不知陆小姐何时能够出来,也不好再外傻等,可这脑海里已经深深映得一对美貌佳人,一时哪里能够磨灭?幸而周边群众熟悉陆府的多,唐寅稍加打听便从众口中听出,那位绝世美人原来是太平巷陆翰林的掌珠,而得知她尚自待字闺中,更是大喜,心说只要她不曾许配人家,我唐寅自有办法将她谋求到手!
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陆老夫人一行出了寺门,而这陆昭容不知刚才与张文博聊了什么,脸颊浮春,更显娇媚,在她上轿前,唐寅在人群中少不得屏气凝神又将陆昭容饱看了一番,直待她们坐着轿撵远去,方才回至悦来客店。
欲知唐寅做何妙计,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乔装改扮终入府 只为情海结同心
回到悦来客栈,进了房门,洗漱过后,唐寅便取出五两银子交给了唐庆,吩咐他去衣庄上买一套半新不旧的妇人衣服。唐庆接过银子,诧异问道:“相公,这里又没有妇人,你买一套妇人衣服给谁穿啊?”
唐寅听后微微一笑,“这你不用管,只管替我买来就是,等下还要借你一用,你只依着我的话就是。”
唐庆愈发不解,“相公这话,不是越说越奇了吗?小人本是跟着伺候相公的,便是赴汤蹈火,也不敢不去,怎么倒说借我一用,这岂不是笑话吗?”
唐寅听后暗骂一声蠢才,接着还是继续笑道:“我此番赶上南京的来意你忘了吗?实话对你说,你的第一位主母奶奶,今日已被我遇见了,她乃是太平巷陆翰林家的千金,怎能轻易亲近得上?所以我打算打扮成一名异乡女子,演一套卖身投靠的把戏,投进陆府去当一名使女,这样便能与陆翰林的千金朝夕相处,凭着我的一点声名手段,也许不消几天,便可使陆小姐把她的终身托付于我,等下我让你假扮我的哥哥,你我兄妹相称,就说在南京投亲不遇,流落异乡,由你将我出卖,这卖身的银子就给你当做报酬,也莫说主人我亏待于你。”
唐庆侧着头想了想,不由得点头称是:“好好,我的好大爷,大爷生得这样一副桃花般的面庞,扮起一个女子来,还怕卖不到三四十两花银吗?小的只拿半数便好,剩下的就留给大爷您自己用吧!”
唐寅一边点头一边挥手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番孝心,你可快去帮我把衣服买来,可别耽误正事了!”
唐庆应声出门而去,不多时,便兴匆匆的夹着一个衣包回来。唐寅打开一看,乃是一套蓝色花布夹袄裤,一条玄色绵绸的裙子,唐寅看后赞到买的好,忙卸去外衣,拿起拿套袄裤套在身上,服服帖帖的倒是恰好一身,就是裤子稍微短了一点。
唐寅扭了扭身子,站到跟前问起唐庆:“你瞧着像不像落难妇女?” 唐庆忙抚掌笑道:“真是像极了!” 又一转话头,“倒是相公您穿什么鞋呢?”
这一问,还真成了难题,这女子绣鞋都是五六寸长,唐寅这七八寸的脚可无论如何也穿不下,主仆二人正发愁时,忽听门外有人敲门道:“唐二爷,你家相公回来了吗?今日的午饭要些什么?”
来人却是客店里的一个使婢莲芸,唐寅灵机一动,想到这莲芸虽是女子,但身材高大,说不定穿的鞋和自己差不多,忙谴唐庆去和她商量,许她些银钱报酬,决不至于不肯答应。
没多一会儿,唐庆果然怀着一双绣鞋回来,唐寅接过一穿,果然不大不小,恰好配脚,不仅如此,唐庆还把莲芸的镜箱和一些胭脂水粉还有妇人头上的几件饰物耳环耳坠一齐借来,唐寅看后大喜,忙让唐庆关上房门,细细梳妆改扮起来。
唐寅乔装完毕,对了镜子照了一会儿,见全身上下都没什么破绽,这才扭动娇躯,扭扭捏捏学着女子走起路来,不上几步,便引得唐庆缩在一旁,捂着嘴,几乎把腰肢都笑断了。
唐寅怕有人窃听,连忙摇手阻止,又把他拉到一边教了他一篇谎话,让他记牢了,之后两人便出门,前往太平巷。
唐寅上午便已访听明白,已知陆府所在,但见一面粉墙,门口高耸着两颗大槐树,正中两面朱漆大门,门上矗立着一方红地金字的匾额,上面提着“金马玉堂” 四个大字,唐寅心说这里就是了,拉过唐庆又嘱咐了一通,见唐庆已是记牢,便按照计划,在陆府门前石阶上坐定掩脸啜泣起来,起先只是做戏,后来想到自己满腹经纶,胸怀大志,但为了躲避奸佞小人,只得佯狂避世,心头不免一阵伤感,竟是弄假成真,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闹,便惊动了左右街坊,纷纷围观起来,内中有几个慈悲心肠的老年人,看唐寅哭得伤心,便问起情由来。
唐寅怕唐庆露出马脚,便装着悽惶,亲自作答,只说自己是姑苏人氏,身旁那个是他哥哥,只因父母双亡,家中遭难,无法度日,兄妹二人便上南京投亲,怎料那位亲戚前年已经亡故,全家搬得不知去向,只落得吃尽当光,无路可走,商量之下,情愿卖给人做奴婢,好弄几个钱做个小营生度日,可是跑了几天,不曾有人受领,这才在路边痛哭,惊动了诸位善人,还望见谅则个……唐寅越说越凄婉,围观的人见唐寅长得楚楚可怜,说话又伶俐,一个个都点头磋叹。
恰好陆府的一个门公陆科,从外边送信回来,一见这情形,自然要问个明白,这回不用唐寅开口,便有那嘴快的闲人替他们代答。
陆科听了来由,便想到老夫人正要收一名使女,昨天杨妈妈领来一个小姑娘,因为太太嫌她太过粗俗难看,所以不曾成交。现在看这个女子,身材欣长,脸庞也是俊俏,说不定老夫人会看上眼,不如去奉报一声。
他想了这般主意,便自作主张的把唐寅二人引入门房坐定,然后进内回奉主人。
陆翰林正闲来无事,听陆科到来一说,略一思虑,想到是名外乡女子,情愿出卖自己让她哥哥做个小本生意,倒是桩可怜可嘉的事情,倒不如叫她过来一看,若是人还不错,那就买下来,让她顶替二小姐房中秋菊之职,假使这人也和昨日杨妈妈领来的丫头一样粗俗,那就给几两银子打发了,也算是做一件善事。
想到这便命陆科去把那对兄妹叫进来,陆科奉了命令,引唐寅二人进了书房,唐寅想到这位是日后泰山,自然要屈膝下跪,而唐庆更不必说,打扦请安精练熟谙,两人一跪下,唐寅默默祈祷上苍千万不要让人寻出破绽,大概真是老天保佑,陆翰林不但没瞧出人家乔装改扮,反而心中万分诧异,细细看着唐寅,寻思着竟有这等美貌女子,较自己的女儿也不遑多让,这样的女子也要落难,真是奇了!
陆翰林忙让他们起来,然后问起情由,唐寅低头垂眉,装做楚楚可怜的样子说了一番,唐庆也按照路上背熟的一篇谎言,说了一通,倒是天衣无缝。
陆翰林听后叹息一番,吩咐陆科把难女田钗引入里边让夫人小姐观看,若是没有异议,那便成交。
于是陆科引着唐寅去内院,恰好这昭容小姐正在母亲房中闲谈,真是缘分巧合,冥冥中早已注定,母女二人竟比陆翰林还要中意,唐寅那逼紧喉咙说出的话语,又文雅又清脆,陆夫人见女儿含着满面笑容,知她满意,便让陆科回复老爷:“多给她哥哥些银两,办清卖身契,把她留下便是。”
陆科欣然领命,对着陆翰林回话后,陆翰林便对唐庆说道:“既然如此,你妹妹便留下我陆府吧,给你四十两银子,可行?”
唐庆听后自然连连作揖,陆翰林便让陆科去管家那置办卖身契,并去账房支了银两交给唐庆,之后两人便在门口告别,唐寅心思灵敏,怕被人瞧出了破绽,故意装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演了一出兄妹分离的戏码,让不懂内情的人看去,还能赚足了眼泪。
从此一位解元相公便要在这陆府存身,才子充作侍婢,说来真是有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灵犀一点通情愫 真假婢女共宿眠
陆昭容的闺房之内,原本有两个贴身侍婢,一个唤作春桃,一个唤作秋菊,两人都是苏州人也都是从小收头,论起相貌来两人都着实不差,总的来说春桃更秀美一些,若是换了装束,谁也看不出她们是奴仆之辈,而且她二人品性出众,做事用心,性格也是聪明温和,所以陆昭容对她俩自是另眼相看,把她二人当做姐妹一般,没有一件事不告诉她俩,只可惜秋菊没有这般福分,去年夏天竟是染疫身亡,陆昭容自是悲痛万分,以义妹的名分将她风光葬入祖地。
不过秋菊既死,小姐房内少了一名侍婢,当然要另派人补上,可府内这些使婢都是笨手笨脚,没有一人能够让陆昭容满意,加上秋菊新丧久而久之便耽搁了一年。
如今过了一年多,陆昭容也慢慢从悲痛中走了出来,陆老夫人便打算从府外招纳一名得体的侍婢,至少也要跟秋菊差距不大才是,可这般可人的女子又怎会甘心当一名婢女,这么久了也一直未有人选,一直到等到唐寅乔装进府,反倒便宜了唐寅。
唐寅便这么顺理成章顶了秋菊的缺,陆昭容便将秋菊的名字改了一个字,将唐寅唤作秋月,并嘱咐春桃要好好教秋月做事,若是让她发现春桃诚心跟唐寅为难,依照家法,可饶不了你的皮肉。
春桃听后,由不得笑出声来:“小姐放心,我几时亏待过人?可不用拿着家法吓唬人!实话跟您说罢,像她这般美丽姿容,幸亏我也是女子,不然……” 春桃饧着星眸望着陆昭容赧然一笑,后面的话自不必说,陆昭容溜过剪水双瞳,向她瞟了一眼道:“呵,婢子真不知羞耻,这般羞人的话也说得出口!” 说完后自己也嗤笑出声,主仆接着又嬉闹一番。
而唐寅这时却是比陆昭容更欣喜十倍,真没想到自己瞒天过海,才第一天进入陆府,便被安排到陆昭容的闺房听候使唤,唐寅只觉浑身筋骨,都感到一股说不出的舒畅,当时随着春桃上楼,到那香闺里一看,不由得让他暗暗叫着惊异!
原来陆昭容的闺房,哪里是什么玉人的香闺?竟似一座潇洒公子的书斋,架上琴棋书画,壁间笙箫管乐,明窗净几,湘帘绣榻,炉烟嬝嬝。左边明台上放着两盆绿菊,右边靠窗一张花梨木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很整齐的堆着一叠图书,桌子上边墙上,挂着一幅二尺长方的小立轴,上面工笔绘着楼台山水,下边落款正是唐寅!
唐寅对自己的笔迹怎会不识?暗想她这里怎会有自己的笔迹?我的人还是初次进府,我的画却不知何时已走进香闺陪伴美人,看来这幅画倒是比我的福分还要大呢。
而陆昭容亲自殷问他时,唐寅胸有成竹,从容的一番回答,陆昭容听了他一篇谎话,更是可怜他的孤苦身世,而看着唐寅举止温柔,言语伶俐,便好奇问道一个你乡下女子莫不是读过书吗?
唐寅见陆昭容已是毫不见疑,瞧不出一点破绽,又如此询问自己,索性卖弄才情,先说自己从小读书,后来又拜了一名名师亲戚,学会了一笔丹青,就是琴棋二道,也是略知一二。
陆昭容听后暗暗吃惊,真没想到新来的侍婢竟懂书画,还是名师传授,而陆昭容这些年深闺寂寞,后府宅院女眷无人懂得书画,不然也不会将那张文博当做蓝颜知己了,想到唐寅若真通此道,那岂不是一名深闺良伴吗?
于是陆昭容立刻喜笑颜开的说道:“秋月你当真懂得书画吗?又不知是拜得哪位名师?”
唐寅听后故意一皱眉,“小姐,说来惭愧,婢子当初投拜的名师,说来真是名头不小,正是六如居士唐解元,我看小姐的闺房还挂着他的书呢!”
陆昭容未等他说完,已是失声惊讶道:“啊!就是那位吴门才子唐解元吗?他的名望可大了,莫说我了,就是大江南北,又有哪一个不知他的鼎鼎大名?你竟与唐解元是亲戚,还有幸拜师得艺,真是羡煞旁人!”
唐寅听了这话,暗想这太好了,她竟对我如此崇拜,这样看来这段姻缘已经结了。到时我一漏脸,让她认清了唐才子就是区区,那时说不定不用我求她,反而要她来求我呢。
于是唐寅诚恳回道:“哪里哪里,婢子只是跟唐解元有一些旧亲关系,又因解元见我尚且聪颖,这才愿意传授。”
陆昭容马上道:“好极了,你既看得出壁上挂得是唐解元的真迹,名师出高徒,想来你的手笔也不会差到哪去,我这里有现成的纸笔,你就随意画一幅给我看看。”
说完,便让春桃端正书具,唐寅巴不得陆昭容写这道命令,于是打起精神,立刻绘出一幅松鹤遐龄图,虽则着墨不多,然而神采奕奕,哪里像什么寻常画师的手笔?陆昭容看后由不得惊喜交加,对着这幅画看了好半响,心里着实羡叹了一番。
又一一试过了唐寅的琴棋书画,陆昭容由不得怔了半晌,寻思着这样一个才女,竟然沦落到这等境遇,莫说做我的侍婢,就是做我的师傅也绰绰有余,而她初来乍到,不知她的性情是怎样的呢?且过几天试试她的心地,再禀明爹娘,慢慢抬举她就是。
之后陆昭容带着春桃秋月去老夫人房里用过晚餐,晚饭毕后,昭容小姐和祖母又闲谈了一会儿,方始带着二人回到绣房,陆昭容吩咐春桃沏上一壶香茗,又和秋月谈论了一番诗文,直到深夜才就寝。
因着唐寅下午才入府,还未打扫整治出一间空房来,陆昭容便安排唐寅暂在春桃房里睡一晚,这下一真一假两个婢女却是同榻而眠,唐寅真没想到,入府第一日便可和美人共眠,只可惜怕泄露天机,生怕被春桃发现了秘密,不仅穿着里衣,还要背过身去,蜷缩在一起,半点不敢亲近美人芳泽,春桃虽是疑虑,但又想到新人怕生,又是女子,且也正常,便没有多问,自顾自得睡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假女自有才与艺 君子却是真小人
第二日天刚亮,唐寅便被春桃叫醒,唐寅保持着塌腰屈膝的姿势贴墙睡了一宿,免不得腰酸腿疼,废了半天劲舒筋活血才缓过劲来,春桃见他脸色不好,笑问道:“好妹妹,你晚上睡觉不脱里衣,不热吗?”
唐寅想了想,说道是自小习惯,若是不穿衣睡觉便会受凉,春桃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便姑且相信,穿衣洗漱一番后便要带着唐寅用早餐,唐寅哪敢当着她面梳洗?又寻了个理由让春桃先去,自己随后便来。
好不容易独处一会儿,唐寅打扮后上下仔细瞧了一圈,见全身没有破绽,方才出门去寻春桃。
要说这陆府对下人确实不错,这奴仆的饮食也是极为丰盛,馒头粥鸡蛋不说,还有四碟小菜,唐寅装做细嚼慢咽,小口进食,颇为秀雅,竟比春桃更似几分女子。
用餐毕后,春桃便开始教导唐寅这内宅的规矩,做为奴仆,当遵从主子,主子有命不敢不从,在这陆府中,最尊贵的便是陆翰林的生母陆老夫人,唐寅听后想了一下,那便是昨日紫竹庵一行见到的老夫人,春桃接着说着,其次便是陆翰林和正房夫人,也就是小姐的生母,你也都见过了。
唐寅听后点点头,示意春桃继续说,老爷膝下无子,只有两位掌珠,大小姐闺名令萱,早年由老爷的妾室所出,二小姐便是昭容小姐了,乃是嫡出,这中尊卑想必你也能明白,我就不多置喙了。
之后春桃又述说了小姐平日喜好,及各种事项,到了最后又不得不嘱咐一番,老爷夫人虽对仆从待遇极好,但毕竟是官宦大户之家,若想治家必用重典,这陆府家法自是严苛,秋月你可要记牢,若是不想皮肉受苦,说话做事可要万分仔细才是。
唐寅自然了然,大户人家下人嘈杂,若想平息宅中安宁动用家法自然无可厚非,早些时日在宁王府上,唐寅便见过多次王府婢仆触犯家规,被拨去裤裙,当众受家法笞打,唐寅自是见怪不怪,反而是瞧着那女子挨打时的羞楚,身心莫名荡漾,而后为了假装桃花痴,在那秦楼楚馆也少不得将那头牌以闺房戒尺拍打一番,倒是更增些许情趣。
春桃说完后看了看时辰,“到小姐起床的时辰了,你便按照我教你的流程,伺候小姐梳妆打扮。”
这种能与陆昭容亲近的行为唐寅怎能放过,当下便欢喜着去打水,为小姐梳洗。
到了闺房,唐寅小心翼翼地放下水盆,沾湿了毛巾为陆昭容擦拭,陆昭容未施粉黛,但那惊为天人的容颜已然是住在了唐寅的心坎上,不光能近前细看美人,更是能有些微的肌肤之亲,唐寅顿时喜上眉梢。
陆昭容见唐寅第一次伺候人便手法伶俐,暗叹一声秋月确实聪颖,又看她喜形于色,不免关心了几句:“秋月,昨日睡得还好吗?在府上可还习惯?”
唐寅这才回过神来,恭敬细语道:“自然习惯,多谢小姐关怀。”
陆昭容又问及春桃的教导,唐寅一一答复后,便由唐寅伺候着布菜用餐,用过餐后,唐寅便陪着小姐去跟老夫人和太太请安。
老夫人见过唐寅之后,见他举止端庄,言语温雅,半点不似乡下女子,更像是一位大家闺秀。而陆昭容更是对秋月大加称赞一番,又让春桃取过唐寅昨日所画的松鹤遐龄图,铺到桌面上让老夫人观看。
陆老夫人出身于诗礼之家,文才本就很好,又见多识广,如今看了唐寅所绘这幅图,更是惊讶道:“咦,这简直是大家的手笔,哪里像什么女子的写作?”
陆昭容便将唐寅是如何拜师吴门才子一事说了,老夫人这才说道:“是了,原来是唐才子的女弟子,怪不得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情。”
请安过后,陆昭容便回到绣房,让春桃研磨铺书,自己和唐寅探讨诗词书画,时间久了,陆昭容越来越佩服唐寅的才学,认为她做自己的老师都绰绰有余,便打起了笼络唐寅的主意。
这中关节唐寅自然不知,只知道与两位佳人共处一室,心头说不出的舒畅,到了下午,仆人来报,在小姐闺院已是打扫出了一间偏房,准备给秋月所住,因唐寅进府只有那一身衣物,陆昭容便命春桃帮着置办屋中物事还有行头。
别的倒是好说,只是当春桃看着唐寅一双天足,比寻常女子大了不少,不免见疑,唐寅忙解释道,自己乡下女子,小时常赤着脚在田间溪水中嬉闹,又身材高挑,这双足自然大些,所幸春桃并未追问,这才堪堪瞒过。
到了晚间,唐寅终于能独处一室,擦洗过身子舒了些疲累,放松得躺[X_X]上,很快便进了梦乡,在梦中自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与那两位佳人在梦中好生共度春光,这中光景自不必细说。
就这样日复一日,陆昭容彻底被唐寅的才情折服,更是与他亲如姐妹,唐寅也乐得其所,与陆昭容无话不言,亲密无间。
不知不觉便过了十日,这天唐寅正为陆昭容演示画技,春桃匆匆来报,见了唐寅又忽而慢下,陆昭容见了春桃神色,略一沉思对着唐寅说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便到这吧,明日再演示吧。”
唐寅自然不敢抚小姐的意,便做了个揖缓步退出房间,春桃瞧着唐寅走远,便快步走到陆昭容身边耳语一番。
陆昭容听后樱口微开,诧异得“噫” 了一声,原来却是春桃白天上街置办衣料,遇见了那张文博,细问之下张文博便说家中出了急事,需银钱周转,可他一时拿不出银子,苦思之下只好打算厚着脸向陆昭容商借,可最近陆昭容光忙着在内宅与唐寅切磋书画,便没去那紫竹庵,张文博见等不来陆昭容,便等在陆府外面必经之路候着春桃,春桃回府后便紧忙回禀陆昭容,这才有刚才之事。
听春桃说了事情原委,陆昭容惊讶后又问道:“那张公子有说需要多少银钱吗?” 春桃轻声回道:“说是需要一百两,又说他今夜三更便会等在陆府后门,除了借银外,这十几日不见小姐,也想一见小姐芳颜。”
陆昭容皱了皱眉,暗想这张文博未免僭越,自己见他不过是才学相投,在紫竹庵相会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他竟直直找到府来,还是在夜半时分,太不考虑我的女子名节,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降了几分。
想了想,又问春桃怎样想,春桃便说:“依婢子意,就是家中真有要事,也可向钱庄或者当铺质押,而他竟如此轻浮出此下策,小姐自是不便见他,若是小姐肯仗义出手,便由奴婢悄悄送去,把他打发走了就是了。”
陆昭容“嗯” 了一声,这区区银两自是小事,就是张文博的行径太过难堪,本是七尺男儿竟然做此偷鸡摸狗的勾当,若是白日正大光明叩门进府,说明原委,陆府又岂有拒绝之理?如此先斩后奏,也真是将陆府瞧小了,我虽是女流之辈,也是看他不起,陆昭容只觉此前识人不明,心中打定了不再见他之意,这银子自是赠他不必还了。
想到这,陆昭容从匣子里取出纹银一百两交给春桃,嘱咐她将银子给了张文博后,便告诉他这银子不必还了,陆府自然也不必再来,而在紫竹庵之事也请他忘了吧。春桃听后自然点头,拿了银子便回房置于包袱中。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春桃估摸着快到三更,便蹑手蹑脚地拿了包袱下床出门,临近九月,月色皎洁无暇,春桃借着月色穿过园林,走过后园到了后门,拿出准备好的钥匙,轻轻将门开了一条小缝,不出意外,那张文博果真焦急得等在外面。
唐寅今日久违的失眠,一直到了二更阖府上下都睡得寂静,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想着白日里陆昭容和春桃在绣房里说了什么,莫不是自己有什么破绽被发现了?不能,不能,若是那样自己还能平安无事躺在这里吗?脑中正天人交战中,忽听外院人声吵杂起来,唐寅蓦得坐起,穿衣起身,俯到门上,屏气细听起来。
“说是大小姐半夜睡不着赏月的时候撞破了一个下人正盗了赃银要交到外面!”
“怪不得管家要我们都起来去前院集合。”
“可不吗,就连老爷夫人都惊动了,看来今日是要动家法了。”
唐寅听在耳里,心中不安暗道不妙,连忙打扮起女装来,刚刚扮好便听见陆昭容的叩门声,唐寅不敢怠慢,连忙开门,果真是他那日思夜想的佳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