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黄澄澄的灯光洒在大理石的地砖上，像是打翻了的黄色油画颜料，便利店里的人们摩肩接踵，叽叽喳喳地在不知道讨论写什么，欢声笑语充斥在每个人的耳畔，连背景音乐都是欢快的merry Christmas。

叶瘦瘦小小，混在人群中，连光着脚丫也没被人发现。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别人欢快的人形背景，大家都沉浸在忘我陶醉的节日氛围中，收银台放置的小心扒手也完全没人在看。

她小心翼翼地从货架上取出一块面包和一袋巧克力，裹在袍子里，悄咪咪地在人群中低着头，收银台前人山人海，粗壮的家庭主妇嗓门像喇叭一样，除了寒风凛冽中反常赤裸的双腿，没人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不点。

叶从两个胖大叔间溜了出去，跨出门口的一瞬间，袖口忽然被用力拽住。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一发力，但一个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少女又能挣脱什么呢？她像一具木偶，被牢牢地钉死在原地。

一个穿绣带锦的小男孩挽住了她的胳膊，“喂，你为什么不穿鞋。”

“穿不起鞋子。”

“好你个臭丫头，鞋子都买不起还敢来便利店，闻闻你一身的穷酸味，真脏了这里面的空气。”

叶扭头就走，忽然一股力道将她向前绊，整个身子摔趴在地上，一副狗啃泥的姿势，面包和巧克力从怀里掉了出来，静静地躺在地上。回头看，男孩洋洋得意地踩住了她的后摆，不过看到滚落的东西时，神态迅速转为吃惊。

“来人啊，抓小偷！”

叶使出吃奶的劲儿窜了出去，灰袍子的后摆扯裂了，掉了一大块布，踉跄地跑了出去。老板娘和小男孩穷追不舍，不到五十米，叶就被两个人扑倒在雪地里，双手反剪在背后，捆上了厚厚的透明胶带。

叶的樱桃小嘴埋在雪里，冻得渐渐发紫，单薄的布料迅速被化雪润湿，冰冷潮湿的布料紧紧地贴着娇小的身躯，曼妙玲珑的身材若隐若现，两只脚丫向上翘着不住扑腾，脚底板挂满了冰冰凉凉的雪花。

“妈，把她带走领赏，咱家冬天又能多吃好几只火鸡了。”

女人抓起一把雪塞进叶的嘴里，像提罗起一只小鸡子一样把叶提起来，路上行人无不侧目，老板娘得意扬扬，似乎叶已经变成了一只冷冻的火鸡，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叶被送到了警局，周身淋满了鹅毛大雪，平放在局里的桌子上，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路途上叶也不声不响，这是个吃人的社会，她想，自己不吃别人，别人就会吃自己，自己的赏钱是几只大火鸡，而对方的赏钱仅仅是一块干巴面包和几块巧克力。

“同志们呐，咱城的治安可得管管，这圣诞节的日子里，俺还能抓着小偷，可不得了，多危险呐，今天她能来偷面包，明天她就敢抢银行。”

局长摆摆手，“大妹子辛苦了，小偷如此猖獗是我的失职，还好有你们这些热心群众，维护城市治安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啊。”

“身份证号报一下，明天上午来办事处，领五千块钱奖金。”

老板娘面露喜色，小男孩干脆笑出声来，他们向办案同志连声道谢，喜盈盈地走了。

五千块钱，够叶活上一年了，宁可用这五千当奖金，也不让穷人过上好日子。叶的眼神里泛起了迷离，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活不下去才去偷东西，她想不通，那些活得好好的人，为什么还要剥削压榨穷苦的人。

“带她去做笔录。”局长的声音威严而冷峻，似乎是这世界不可反抗的缩影。

束缚双手的胶带被剪开，两个年轻的警官扶着叶的胳膊起身，叶坐在桌子上，纤细的小腿一荡一晃悠，长期不良的趴姿压迫了小腿的神经，叶的小腿和脚又冻又木，在严酷的寒冷中麻掉了。

“我，我的脚麻掉了。”脚底传来奇异的酥痒，完全不敢接触地面。

两个警官分别架起叶的双腋，像扛雕塑一样把叶拎了起来，叶瘦瘦小小的，被架起后双脚离了地，全身血液迅速流回双脚，脚底板呈现微微的红色，又因为冰冻的浮肿，两只脚丫看起来就像被戒尺抽打过一样。

警官准备把叶放在地上，让她的双脚接地，可叶的脚底麻痒难当，接触掉地面会死掉的，叶拼命绷直脚背，五个脚趾蜷缩作一团，脚心的肉用力缩回脚掌内。

“不要！不要放下我！”叶惊恐地叫喊。

与此同时，叶的双脚被迫落地，脚背接触面积小，被粗糙的砂砾硌得生疼，弯成了芭蕾舞的九十度，伴随着极强的撕裂感，叶被迫换为脚底着地，剧烈的麻痒顺着红润的脚底刺入敏感的神经，仿佛无数强电流在刺激着敏感的脚底，叶的每个细胞都被麻得近乎要发狂，两个本就纤细瘦弱的小腿止不住地嘚瑟。

叶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伴随着止不住的呻吟。

“有什么委屈直说，搁那叨咕什么玩意呢？”局长忍不住骂道。

“脚，脚麻。”叶的声音似乎也因麻痒感剧烈地颤抖。

“活特么该，脚麻你不穿鞋，你们这帮犯法的玩意全是自作自受。”局长怒气冲冲。

“大过节地给我上眼药，赶紧给我拎走，别让我再瞅见她！”

“是！”

两名年轻警官搀着叶，加快了脚步，叶每走一步，脚底仿佛有一万根钉子在扎，因为怕增加麻痒感，脚趾头只能直愣愣地张着，脚的姿势和形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变动，走起路上像呆板的小企鹅，每次脚底落地时，寒冷消解的灼烧感如同针刺般注入脚心，把叶的表情扭曲成一副痛苦面具。

十多米的监狱长廊，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叶第一次进警局，对这里的一切布置充满了大大的好奇，她忍着剧烈的痛苦，看着墙上的劳动模范和优秀干部，胡思乱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经历。

被捆绑来的过程，她第一次坐上了私家汽车，透着玻璃窗，看着城市里昏黄雅致的灯光和静谧的雪景，这个世界是那么美，美得令流浪者都无法抗拒心动，城市的街道笔直地向无穷远处延伸，繁复的建筑与摊位间，流连着众生相，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她在车里，像是这世界一个鲜明的退出者，孤零零地旁观，不知道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也不知道什么是不属于自己的。

她唯一能想清楚的是，折磨要来了，这座不起眼的小城里，是允许刑讯逼供的。